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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有時,桔年把鑰匙插進巫雨住處的那個鎖孔,會忍不住猶豫。同樣的鑰匙,陳潔潔會不會也有一把?她不願意推門進去時,看到那一張美麗的容顏。雖然她隱約知道,巫雨和陳潔潔的關係一直沒有真正斷過,可是那屬於另一個時空的故事,她並不想知曉。好在,這種事情從未發生。巫雨生活的地方,並沒有另一個女孩子存在過的痕跡,只是桔年有一次給他疊衣服,看到T恤的背部,有一塊幹菏了的指甲油的痕跡。

  七月初,盛夏。桔年的高考很平靜的如期而至,早晨,她像往常那樣背著書包,啃著早餐出門,走向那個可以改變很多人一生的轉這點,第二天下午從考場出來,她甚至還去給巫雨的盆栽挪了個更向陽的位置。巫雨傻乎乎地在盆底的紙條上寫了「必勝」兩個大字,桔年看了,一個勁地笑他的字醜。

  謝茂華夫婦的關注來得後知後覺,某個晚上,謝茂華對女兒說:「快高考了吧,這也算是件大事,最近有沒有什麼愛吃的東西,讓你媽給你做,補補腦。」

  桔年手忙腳亂地教好動的望年讀拼音,只應了一句,「呃,不用了,爸。」

  「怎麼不用,說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沒有關心你,其是我們對你和望年什麼時候,沒有一碗水端平?」媽媽在一旁說。

  桔年有些為難,「我知道。可是前天已經考完了最後一門,今天學校組織估了分,我最近都暫時用不著補腦。」

  她估分的成績相當理想,沒有什麼意外,可以說是一貫的水準線上。語文老師尤其擔心她作文再出差池,特意命她在紙上重新默寫了一份,老師看過之後,笑容持續了很久。

  別人都說,韓述這一次也考得不錯,他理所當然是要進最好的政法院校,看起來,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七中這一年的文科高考尖子出乎意料的多。

  七月下旬,巫雨的房東提出房租上漲30%,為此,巫雨與之多次交涉未果,但也毫無辦法。因為即使以張後的租金水準,要想再租到比這更好的房子,也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小屋雖陋,至少是一個遮風避雨的獨立空間,不止是他,還有他的盆栽都適應了這個地方。

  多出來的房租對於巫雨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壓力,原本就免為維持的生計頓時出現了困難。此時林恒貴約定付清尾款的時間已過,仍然裝聾扮啞。

  巫雨說:「我要去找他,讓他把錢付了。」

  「只怕他不像是個守信用的人。」桔年憂心忡忡。

  「我不信他能無恥到那種地步,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欠條還在我手上呢,他敢耍無賴,我就跟他拼了!」

  桔年一把拉住巫雨,手幾乎陷進肉裡,「巫雨,你不能跟他來硬的,他是爛到了極致的一個人,你跟他拼不值得。」

  「總不能白白讓他欺負了去,房子給他,我無話可說,但該屬於我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桔年擔心巫雨蓄積已久的恨意在糟遇林恒貫一貫的卑鄙中爆發,然而正如七傷拳,欲傷人,先傷了自己。於是她要求,「我跟你一塊去。」

  巫雨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林恒貴對於桔年的覬覦昭然若揭,他怎麼能再讓桔年出現在那個王八蛋面前,怎麼能讓她去冒險?

  「如果你不讓我去,我要你答應我,不管怎麼樣,別跟他動手。」桔年追隨巫雨避開的眼神,「巫雨,別讓他把你拖進泥潭裡!」

  巫雨答應了,他孤身一人去找了林恒貴。然而當他兩手空空,帶著嘴角的傷痕重回桔年面前,桔年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和一向的道德準則。

  「我不知道那個王八蛋從哪裡找出了一張陳年的破紙條,上面竟然有我爸爸當年得畫押,說是要做點生意,借了林恒貴一萬塊」

  「你爸爸不是早就這怎麼可能!」

  巫雨頹然坐到小木床的邊緣,「是啊,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那麼傻,他那是設好了圈套,眼巴巴地就等著我往裡跳。」

  「無憑無據,有什麼能證明那破借條是你爸爸寫的,人都死了那麼多年,他愛怎麼編造就怎麼編造?」桔年也氣得發了懵,她和巫雨一樣,畢竟還是二十歲不到的孩子,雖然跟同齡人相比,他們看過了更多的陰暗和世態炎涼,但是面對如此赤裸裸的醜陋、貪婪和陷阱,依然感到無所適從。

  巫雨捂著眼睛笑了一聲,「他當然能證明,不是還有證人嗎?你姑丈還有另一個街坊,都指著天說親眼看到我爸爸在上面簽的字,只不過這十幾年來,他看我和奶奶孤兒寡老的,沒好意思提,這一次買房子也是為了救我的急,他只差我八千尾款,我反欠他一萬塊,見我可憐,那兩千就算了。桔年,你信嗎,他還真是個大慈大悲的人。」

  「太不要臉了。」桔年後悔自己更多惡毒的詞彙,然而任何的咒駡加諸于林恒貴身上她都不覺得過分。「難道,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即使他找了人證明,法律也沒有規定夫債子還啊,我們我們告他去!」

  她抖著聲音說完這些,自己也不能夠說服自己。

  告他,拿什麼告?他們有的只是一條命,和在污濁中苦守著純淨的靈魂,除此之外,一無所有。但那些他們擁有者的東西是多麼不堪一擊,如同白玉在頑石前的薄脆,如同白練在染缸面前無能為力。他們想不出辦法,沒有人會相信一個殺人犯的兒子。關於這一點,他們自己知道,林恒貴也知道。

  桔年已經想不出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她扳開巫雨覆在臉上的手,輕輕觸了他嘴角的傷,「痛嗎?」

  巫雨側過臉去說,「這一巴掌是我說那張欠條是假的時,你姑丈打的。我沒有跟他來硬的,你放心。」

  桔年閉上了眼睛,她放心,她很放心。然而悲傷是看不見的一把軟刀子,殺人於無形。

  和林恒貴關於房子的糾紛就這麼擱淺了下來,桔年一度非常擔心巫雨,但是他每日照常上班休息,再也不肯提起這件事,只是工作益發賣力,人也越來越沉默。

  進入8月之後,隨著高考成績的揭曉,第一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如雪片紛紛到來。桔年的等待並不焦慮,她是七中文科考生最高分的獲得者,全市第二名,任何一所大學的門都樂意為她敞開。

  8月13日,郵遞員搖著自行車鈴鐺把中國人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送到了謝家,那天早上,小小的巷子都沸騰了,大家都聽說謝家默默無聞的女兒是七中的文科狀元,考上了北京的重點大學法學院。

  「老謝,法學院出來的高材生將來是要做律師法官的,養了個出息的女兒比什麼都強,過幾年,好日子等著你們呐。」街坊們如是說。

  謝茂華夫婦客套著:「小丫頭片子,今後還不知成什麼樣呢?考不上發愁,考上了也發愁,這到北京上大學的費用,也夠頭疼的了。」

  話是如此,謝茂華還是特意到街道買了兩大卷鞭炮在自家門前燃放。桔年倚在自己房間的小視窗,隔著玻璃看那些鞭炮粉身碎骨後灑落一地的紅,直到十一年以後,她都記得那一刻的喜氣和鬧騰,那是唯一一次屬於謝桔年的歡慶。

  下午,媽媽還在忙著給所有的親戚們打電話報喜,爸爸被朋友拉去喝酒談教女心得,桔年藉口去看同學,從家裡出來,又往巫雨那跑。她只想跟他分享這喜悅。

  巫雨不在家,床上的東西亂成一團,桔年嘀咕了一聲,一扭頭就看到了石榴盆栽下露出紙條的白色一角。

  桔年笑了,看來巫雨留言出門是相當地倉促,他也猜到了桔年會帶來好消息,所以特意提前為她慶賀?

  她興沖沖地托起盆栽,抽出下面的紙條,迫不及待地單手展開。

  巫雨是個極懶寫字,拙於表達的人,平時留言不過寥寥數語,意思到了就行,這一回,桔年看到了一小段他的筆跡,不由得流露出驚訝之色。

  「桔年,我要走了。我沒有辦法。潔潔她竟然有了孩子,我不可能再把她留下。你一定會勸我,我知道。但是我生來就是個不自由的人,這也許是老天給我唯一一次走出去的機會。桔年,別為我擔心,一旦安頓好,我會第一個跟你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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