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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韓述聽到這番對話,很不厚道地想起了某個笑話,對面樓的人要是真的無意中看到這家女主人裸露的樣子,相信很快會自覺地拉緊自家窗簾,從此再也不想打開。他想著,就自娛自樂地笑了起來。輕輕的笑聲引得那對夫婦和謝桔年都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韓述單手握拳置於唇邊,佯裝咳了一聲,恰好掩飾住了笑容,然後,他也看向那塊女人嫌透明的布料,露出一個驚喜地表情,自言自語道:「這個不錯,小姐,這個多少錢一米?」

  謝桔年有些意外,但還是相當地配合。她答道:「打完折65元一米,很優惠的,先生。不過店裡的存貨估計也只夠一個窗子用了。」

  「沒事,一個窗就夠了。」韓述對那窗簾的熱愛看起來很真誠。

  「這位女士……」

  「明明我們先來的!」那個女人果然不幹了,緊緊揪住了那塊窗簾,仿佛一鬆手它就會飛,「給我開票吧,我就要這個了。」

  「哦,這個……沒有問題,我帶兩位去收銀台。」桔年看起來也有幾分無奈,那個女人終於搶回了她的窗簾,去買單的過程中,還不忘示威地朝韓述看了一眼。

  韓述忍住了笑意,用沮喪的聲音對謝桔年說,「小姐,你總得給我推薦一款跟那個差不多的吧。」

  桔年聞言,也沒有辦法,純粹來找事的人,怎麼都是躲不過的。她只得招來另一個小妹,領了那對夫婦去付帳,自己走回到韓述身旁的一米開外。

  「不感激我為你打發了那個難纏的老巫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瘦田無人耕,耕了有人爭,有道理極了。」韓述想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點。

  「挑剔一點也沒什麼,顧客就是上帝。」謝桔年的回答中規中矩。

  韓述好像不太喜歡跟人在一米開外對話,他向前挪了半步,笑道:「那你不為我這個上帝推薦一款?」

  謝桔年恰恰好又退了半步,她緊張了,韓述知道。

  「我以為上帝家是不用窗簾的。」謝桔年小聲地說。

  「咳,我臥室的新窗簾不小心被煙灰燒出了一個小洞。」為了證明話裡的真實性,韓述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那個洞的大小,「我比較喜歡完美的東西,所以……」

  「其實,假如你窗簾上真有那麼一個小洞的話也有個好處,借著外面路燈從洞裡透進來的一小束光,晚上起來上廁所,不開燈也可以找到你的拖鞋。」謝桔年小心翼翼地建議。

  韓述想說,不錯嘛,還挺有幽默感,但是他發現她看起來比他更誠懇,他敲著自己的下巴,感覺有點回來了。謝桔年這廝至少有一些地方沒變,她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你第一眼覺得她默默無聞,第二眼覺得她更默默無聞,第三眼她會忽然很低調地讓你大吃一驚。她不喜歡跟人起爭執,凡事不愛出頭,你惹她第一次她求你,你惹她第二次她躲你,可是第三次她會打你個比誰出手都狠的大嘴巴子。韓述總覺得她看上去像只兔子,白白的,怯怯的,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賤賤的,難道這就是流氓兔的精髓?

  韓述現在不想跟她討論窗簾洞跟半夜內急找拖鞋之間的聯繫,他打了一個投降的手勢,正色道:「那個,謝……桔年,我們不說別的,好好的,認真地談一談好嗎?」

  「在這裡談?」桔年環視了一眼人越來越多的賣場,由衷地感到懷疑。

  「假如在別的時間你可以賞臉的話更好。」

  謝桔年猶豫了一些,「說實在的,你那天來找我,我也想了挺久的……」

  「結果呢?」韓述很不滿意她這個時候的停頓。

  「結果……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你要問孩子的事,我可以很付責任地跟你說,非明跟你沒有關係,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我願意用任何方式證明,真的……」說話間有個管理層模樣的人走了過來,謝桔年叫了一聲「經理」,然後很讓韓述鄙視地迅速切換了話題,「真的,先生,這個價格已經很優惠了,我們店的活動一年只有這麼一次,這個面料跟您的氣質也很相稱的。

  韓述在經理的背影離開了一定距離後,恨恨地甩開謝桔年遞過來的那塊迪士尼圖案的面料,見鬼的才會跟他的「氣質相稱」,簡直不知所云。

  「她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要讓她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好嗎?」仿佛是擔心自己的話韓述沒有聽懂,她又壓低聲音重複了一遍。

  「那你給我個解釋,孩子是誰的?別跟我說是你堂哥的,你堂哥收養的孩子怎麼會丟給你養,你看上去像個好保姆嗎?你倒是拿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出來。」韓述開始耍無賴了,他輕易就將自己認同的「誰主張,誰舉證」、「疑罪從無」的立法理念拋到了火星,至於什麼「公民隱私神聖不可侵犯」更是無稽之談。

  「孩子的確是我從福利院收養的,但我的底子不乾淨,條件也夠不上,所以我堂哥幫了忙。至於為什麼,這是我的事。」

  又來了,為什麼就不能換一句,每到這個時候,韓述才覺得自己是充滿了無力感的。他氣焰頓消,心亂如麻。孩子不是他的?他這些日子裡,不是沒有想過這個結果,畢竟現實不能等同於肥皂劇,而且,就在半個月前,他還想過,假如以後結婚了,也永遠不要孩子,做一輩子的丁克族。更重要的是,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共有一個血脈相連的結晶也並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事情。可是他聽到這個答案,忽然覺得難受了,不是失望,也不是疼痛,就是難受,好像有什麼東西斷了,但是又沒有痛感,悵然無邊。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究竟站在什麼立場指責她,好像任何一個立場都站不住腳,從當年到現在,謝桔年雖然都讓他受不了,但是她從來沒有做錯――錯的人是他自己。她的退讓助長了他的囂張。

  「這麼說吧……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並不好……」

  「呃,其實我過得還可以了。」

  「別打斷我好嗎?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那時候我年紀太輕,也不怎麼懂事,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沒去找你,因為我怕見到你,很怕,見到你我會想,原來,原來韓述是這樣一個人……我的意思你懂嗎,我好像欠了你錢,但我不知道拿什麼還,我就得躲一躲,所以我寧願不知道你在哪裡,我就是這麼沒用,你應該看不起我……」從來沒有一場辯論或者陳述讓韓述覺得是這麼艱難,世間的語言都好像成了虛設,萬萬千千的詞彙,他就是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

  「這麼說好像有點無恥是吧。」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聲,繼續說:「這些年,我快要說服我忘掉那些事情了,不能想,否則關了燈就睡不著,很困的時候就會胡亂地做夢……好像差不多成功了,我就見到你了……我,我很難受。」他說出了這句話,那些拙於表達的情緒忽然就有了個出口,無論說什麼,其實都歸結於這一句,於是他重複著,「謝桔年,我真的很難受。」

  桔年看了一眼四周,一個引人注目的男人在她面前沉痛不已的畫面絕對不是她希望出現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的。別人也許覺得他這番話語無倫次,但是她終於領會了韓述想要表達的意思,「你覺得對不起我,希望懺悔是嗎?」

  韓述怔怔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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