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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是說你姑姑的爸爸。」

  「哦,你說我公公啊,我就見過一次,姑姑說,公公是在家門口下象棋的。」

  韓述覺得自己有必要使出殺手鐧了,雖然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無奈地使出這一招。他掏出自己的檢徽,「你看,叔叔是個檢察官,人民檢察官是不會騙人的。」

  非明狐疑地把天安門和五角星圖案的徽章拿在手裡,「檢察官是幹什麼的。」

  「檢察官……檢察官是監督和審查壞人的。」韓述不知道孩子能不能理解。

  沒想到那檢徽在非明手裡忽然變得燙手一般,她飛快地把它塞還給韓述,眼裡流露出些許驚恐,「我姑姑不是壞人,她已經改過自新了,她不會再幹壞事的。」

  韓述感到了重重的挫敗感,孩子對桔年的過往也有所知覺並且為之不安的事實也讓他心裡一酸,他垂下了頭,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頰。

  他以為這個根本就不相信他的孩子會離開,但是當他放下自己的手,小女孩站在他一步之遙,有些迷惑地看著他,那眼神很專注,甚至帶著點莫名的祈盼。

  不知道謝軍年這些年帶著一個孩子是怎麼生活的。他想著都覺得苦,她怎麼會渾然不覺?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韓述放棄了證明自己身份的努力,他忽然只想知道她們過得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睛,警惕感似乎在流失,「非明,我叫謝非明。」

  韓述笑了,他說:「我叫韓述。你的名字很特別,是你姑姑給你取的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應該是我爸爸給我取的。」

  「你姑姑有沒有跟你提過你爸爸?」

  「她總提斯年爸爸,但是我知道斯年爸爸不是我真正的爸爸,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真正的爸爸。」

  韓述聽懂了這繞口令一樣的對白,「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正的爸爸是什麼樣子的?」

  非明羞澀地搖頭。韓述忍住了用手去撫摸她臉蛋,也忍住了告訴她——「我就是你爸爸」的渴望,他是個成年人,更是個理性人,做事不可以那麼衝動,也不能不想後果,雖然他剛剛查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通過熟人,韓述從謝桔年服刑的監獄裡瞭解到,她入獄的前幾個月後一直被一場大病困擾,但是監獄裡對她疾病的原因寫得含糊不明,雖然那幾個月並不足以讓她生下一個孩子,但其中必然有隱情――監獄本來就是個複雜的小社會,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大病幾個月都可以寫成病因不明,那麼假如她懷著孩子通過了入獄體檢,最後生下了孩子也不一定是匪夷所思。也許當年發生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料想的,如果是那樣,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才能填補心裡的惶惑和負罪感。

  他不想孩子察覺到這些灰色的情緒,打起精神,用輕快的語調叉開話題,「我剛才看你打球,你殺球的樣子真的很像我小的時候。」

  「你也喜歡打球?」共同的興趣愛好瞬間縮短了非明對韓述的距離感。

  「我打得可不差,也許我們那天可以『切磋』一下。」

  「好啊,哦,不行。」非明的小臉蛋垮了下來,「我的球拍都壞了,不知道桔年姑姑還會不會給我買,下週五下午最後兩節是課外興趣課,我在羽毛球小組,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會好的。」韓述安慰她,「我猜你是在建秀路小學四年級一班?」

  「錯了!我在台園路小學四(2)班。」非明好笑地糾正這個叔叔如此明顯的錯誤。

  「哦……台園路小學四(2)班。」韓述恍然大悟地複述了一遍。

  「很爛的一所學校對不對。」小女孩為自己的學校感到沮喪,按照居住路段,她被劃分到台園路這所教學設備簡陋,學生大多由城市邊緣打工者子弟構成的學校。「你在七中念的中學,七中是全市最好的中學,我猜你小學也差不到哪兒去。」

  「呃,我的母校是七中附小。」

  「我就知道。」

  韓述笑道:「你肯定不知道我的小學過得有多乏味,六年級的時候,班上一半的同學都是小眼鏡,一點意思都沒有。那時我多希望課外興趣課可以像你一樣去打羽毛球,還有,台園小學是寄宿的是吧,哇,多酷啊,我從小就盼著在學校裡過集體生活,真羡慕你。」

  「真的嗎?」孩子的沮喪來得快去得也快,「叔叔,你真的會跟我打球嗎?」

  「當然,我會教你我最厲害的絕技,你是我的……你現在就已經打得很好,比我當年還要有天份。但是過去你姑姑從不同意我的球技比她更好,所以,我教你打球,包括我們今天說的話,能不能當成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你該不會還沒有長大到什麼秘密都藏不住吧?」

  「怎麼可能,這就是我們的秘密!」

  非明這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她像桔年姑姑那張照片裡的人一樣,揮舞著自己的球拍站在領獎臺上,台下歡聲雷動,她的親生父母驕傲地站在最前排為她鼓掌,臉上是喜悅和驕傲的笑容。一覺醒來,她怎麼都記不起夢裡父母的容顏,只記得他們是那麼年輕好看,服飾精緻,勝過了任何一個同學的父母,對了,她的爸爸胸前佩戴著閃閃發光的徽章。

  要是那個叔叔真的是她的爸爸那該有多好啊。可是,就算他不是她爸爸,她也喜歡這個叔叔,也許斯年爸爸是愛她的,但是斯年爸爸總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也許桔年姑姑也是愛她的,但是姑姑從來沒有認真凝視過她。只有這個韓述叔叔,他眼裡的喜愛熱烈而直接,就算是個孩子,也可以那麼輕易地感受到。

  想到和自己喜歡的叔叔有了一個共同的小秘密,非明回到了寄宿小學,一連好幾天,心情總算不錯,雖然李小萌她們幾個總在背後看著她說悄悄話,並且故意大聲地笑,非明咬著唇,像姑姑說的,假裝她們不存在,倒也可以挺過去。但是,黑色的星期五還是到來了,以往每到課外興趣課時,都是非明一周裡最開心的時候,只有在球場上,她才是眾人注明的焦點,可是,這一次她都沒有勇氣告訴桔年姑姑,自己的球拍不小心碰壞了。

  同學們都往教室外走,李小萌她們也笑著招呼她,「謝非明,你還坐在那裡幹什麼?你不是說今天要在球場上把張麗打得心服口服嗎?我們看見張麗已經朝球場走去了哦。你該不會說的每句話都是假話吧?」

  非明不敢大聲跟她們爭執,她那天的確說了慌,就猶如小辮子被她們抓在了手裡,吵得越大,就越多人知道她是個虛榮的大話王。

  「走啊,非明。」說話的是班上最受女孩子歡迎的男生李特。別人都說張麗好喜歡好喜歡李特,可是李特對張麗好,對非明好,對李小萌也好。

  他這個時候跟非明說話,而且用的是非常友善的態度,一方面為非明解了圍,一方面又讓非明感到了幾分期待,李特也看她打球嗎?

  她心裡一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我的球拍壞了。」

  「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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