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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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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那邊的走道過去就是了。」 韓述說「謝謝」的時候,人已經朝後門的方位跑了過去,穿過沙發後面的那個走道和那扇門,一條巷子就在他眼前。她沒走多久,也絕對沒走多遠,這條巷子只有一個方向,只要他追出去,現在就追,一定趕得上。可是,韓述站在門邊,他忽然搬不動他的腳。 要是他追上了她,該說什麼,一句「對不起」?她肯要嗎?說完了對不起,接下來他該怎麼辦才好?十一年了,韓述還是沒有想好,他是想見到謝桔年,還是害怕見到謝桔年。只要這些年裡他肯花半天,也許更少的時間去找,不愁找不到她的下落,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在她面前無地自容。 他們就生活在一個城市裡,很多次,也許他的車在她身邊呼嘯而過,也許他們在超市里相鄰的兩個貨架擦肩而過,也許他們在同一個十字路口一個朝南走,一個朝北走,也許在一間不知名的小餐廳裡,他做過的位置,她才剛剛離開……可是四千多個日子,他們沒有遇見過,韓述該為這慶倖還是失望呢? 有人在這個時候拍了他的肩膀,不用回頭,這是朱小北的招牌動作,可是這一次她的力道很輕。 「她欠了你的錢?」朱小北笑著問,「要是真欠了你的錢,儘管追,不要給我面子。」 韓述退了一步,關上了通向小巷的那扇門,再搓了搓自己的臉,有些赧然地笑,「還以為是一個舊朋友,好像是認錯了,真丟臉。」 朱小北習以為常地勾著他的肩膀,「有啥丟臉的,認錯了人,她又跟你的那個朋友同名同姓,這事不多見。對了,那床單我讓人開單了,再挑下去我要翻臉了。」 韓述把她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拿了下來,笑道,「等我一會,我去付錢。」 兩人回到車上,韓述發動車子,「我送你回去?」 朱小北揉了揉自己的腿,「再不回去我的腳就要斷了。」 韓述一直把她送到G大的教工單身宿舍樓下,道別之後,韓述忽然對著已經一隻腳踏出車門的朱小北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北。」 朱小北下車關上車門,「知道不好意思,下次打球讓我一局。」 離開了G大,韓述並沒有回家,他沿著江邊繞了一個圈,然後給院檔案室的檔案員打了個電話。 半個小時後,他回到自己上班的地方,因為是週末,辦公樓上下空蕩蕩的,但是盡職盡責的小檔案員已經在那裡等著他。 「小汪,今天裙子的顏色很漂亮,很襯你的頭髮。抱歉啊,沒有打擾你跟小男朋友約會吧?」 上至八十歲老太,下至8個月女嬰,韓述誇讚女性的口吻一如既往地誠懇,這也是他在單位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吃得開的原因之一。 檔案員小汪眉開眼笑,「我最多也是跟周公約會。韓科長,週末還不忘記工作?」 「有點小問題需要找出以前的宗卷來查證一下,我要找的檔案年代有些久遠,可能要麻煩你一下。」 小姑娘打開檔案室的門,韓述並不怎麼拿架子,院裡的大姐小妹都跟他說得上話,但是他要求辦的事有個原則,那就是「快」。沒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會週末來查檔案的,小汪也不敢耽擱,「這有什麼辛苦的,有多久遠?」 韓述說:「十一年。」 上部 第三章 愛意會消磨 但愧意不會 週一的早上,韓述邊跟同事打招呼邊朝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他即將調離城南院的風聲已經傳了出去,同事們大多都已經知道他升遷在即。往市院裡爬,當然意味著這是事業上的一個新轉折,對於他的一帆風順,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心服口服者有之,內幕論者有之,然而打招呼時無外乎一下幾句。 「韓述,高升了別忘了咱們啊。」 「什麼時候過去,走的時候別忘了請吃飯啊,也算大家為你踐行。」 「怎麼,我們都以為你直接到市院報到去了。」 韓述一概笑著應道,「還沒影的事,你們倒比我還未雨綢繆了,你們既然那麼捨不得,我又怎麼忍心一聲不吭地走?」 就這麼一路走到辦公室,韓述臉上的笑意才得以卸了下來,難以消受地揉了揉額頭。他是省高級人民法院韓院長的兒子,這是一個他很少人提起,但是基本上誰都知道的「秘密」。雖然審判機關和法律監督機關分屬不同的系統,但高層交叉任命卻是近年來的慣例,韓述的父親韓設文三年前仍是省高級人民檢察院的副院長,在政法界的人脈自無需多說,作為韓設文的兒子,韓述的一路高升在幾乎所有人的眼裡都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他實際能力如何,努力與否,反倒變得不重要了。 和所有內心驕傲的年輕人一樣,韓述下意識地排斥「韓設文的兒子」這個稱謂排在「韓述」這個名字之前,成為別人對於他最重要的定義。更年少的時候,韓述甚至發誓決不倚靠父輩的關係,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當然,如今的他也從不認為自己需要父親的護蔭,但是至少有一點他明白了,除非他徹底地遠離政法界,否則他不可能不受到父親權勢的影響。很多東西,他不想要,他父親也沒要求別人給,可很多人會自動自覺地送上來,那些優待無處不在,讓你避無可避,直到你無奈地接受它的存在是一種更深意義上的潛規則。 中學時候的韓述曾經想過,自己將來最好不要跟政法行業沾邊,他可以是個科學家,建築師、醫生,甚至是商人,就是不要走老頭子的舊路,可是天分和愛好這種東西也許伴隨著他的血統與生俱來,儘管他很不願意承認,當他第一次走進政法大學的校門時,渾身的血液真的有一種沸騰的感覺,後來他說服自己,他也許註定要幹這一行。 好在韓述並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踏入社會一段時間之後,他算是徹底地明白了一個道理,暫且別說這輩子他是否能做得比老頭子更好,就算他終有一天超越了老頭子,別人還是會記得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或者他當初真的賭了一口氣遠離了這一行,韓院長的「陰影」還是會無所不在的。既然大家都說,生活就像是強xx,你逃脫不了,就不如享受它,韓述也是這麼認為的,既然他註定頂著韓院長的兒子這頂帽子,那還不如爭氣點,直起脖子,把帽子戴得比誰都漂亮。 他聰明,好強,懂事了之後更學會了勤奮,還頂著那頂「好帽子」,從小到大,挫折遇著他都要繞著走,想不順利都難,雖然老頭子一直嚷著說要給他點苦頭吃吃,可實際上哪裡捨得。活了二三十年,他自己也承認自己沒栽過什麼跟頭,只除了一次――那就是謝桔年。僅這一次,摔得太重了,讓這個蜜水裡泡大的孩子永世難忘。 想起了那個名字,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韓述心裡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其實一男一女的糾纏最是爛俗,無非一個情字,朱小北雖然嘴上什麼都沒說,但是韓述知道那天她看出來了一點端倪,並且也是這麼想的。 可是錯了,謝桔年從來都不是韓述的戀人,十一年了,就算是愛,都早在時間裡消磨並忘卻,可有一樣東西不會,那就是「愧」。 那愧意的種子深深埋藏在當年那個青澀男孩的心底,他苦苦催眠自己想要忘卻,也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人的記憶會自我保護,那一天的很多細節,韓述都已經成功地忘記了,他已經不記得謝桔年那一天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裳,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來到法庭的,又是怎麼回去的,甚至不記得那一天究竟是天晴還是下雨。記憶好像有塊黑板擦,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害怕回想的片斷,只留下滿地粉塵。然而直到他重遇謝桔年,這才知道,當年那顆種子,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開枝布葉,實則根須虯結,盤踞得他都看不見自己的一顆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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