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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只不過,跟一般人不一樣的是,若說虛榮,倒也未必,畢竟他看重的是書香門第,其他的倒在其次。而簡家儘管外面架子搭得足夠大,看在祖上曾經散盡家財捐資助學的關教授眼中,大抵還不如孤零零的一個小小講師——柯軒。

  事情看來有點棘手。

  因為之前,在兒子語焉不詳的隻字片言和略帶懊惱的神情中,她已經知道了柯軒這個人物的存在。從兒子口中,她也知道心素對老父十分崇敬,她的終身大事,自然首先必須得到關教授的贊同。心素的孝順和固執不相上下。所以,一向機智的簡庭濤也有些束手無策。

  但在賈女士心目中,她賈月銘的兒子,論相貌論才幹論人品,絕不會輸于任何一個青年才俊。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因此,斟酌又斟酌,她最終還是決定單槍匹馬,前去投石問路。丈夫已逝,其他閒雜人等也不方便在場,並且,人多不一定好辦事。

  於是,在一個晴朗的天氣,趁心素上班,又打聽到關教授在家,她獨自一人,帶上厚禮,殺上門去拜訪。才一開門,關教授對賈女士的來意,就心知肚明。但是他仍舊禮貌地將她迎了進去,還沏上了上好的龍井。

  坐在關家樸素高雅的客廳,聞著幽幽的花香,看著關定秋先生從容淡定的泱泱氣度,賈女士心生感歎,錢,果然不是萬能的,腹有詩書氣自華,古語說得一點不錯。

  但是有些話,還必須得說,所以,她喝了一口茶,緩緩開口:「關教授,其實,這次我來,是為了心素跟庭濤這兩個孩子……」

  話還沒說完,關定秋先生已經淡淡一笑,直接截住她的話,斬釘截鐵地道:「簡夫人,如果您是跟往常一樣閒談家常,我十分樂意,如果您是為心素而來,那麼,我只能說抱歉。」

  賈女士一向給人捧慣了,沒想到他這麼乾脆俐落地拒絕,一時有點發怔,臉上頗有些掛不住,「呃——」但是,僅僅片刻之後,她還是迅速恢復慣常的鎮定,微笑著,「心素這個孩子,不僅庭濤喜歡,就連我,也喜歡得很。」她唇邊的笑紋加深,「落落大方,知書達理,小小年紀,更有一種難得的淡泊,著實難得。」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相信沒有人可以例外。

  關教授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早就豎起了滿身的盔甲,偏偏不吃這套,略略思忖之後字斟句酌地開口:「感謝您的厚愛,但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再加上心素還小,有些事情,考慮得不一定周到,所以……」他很誠懇地看向賈女士,「很抱歉,簡夫人,我知道您一直對心素很關心,我也一直很感謝,再加上您教子有方,令公子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將簡氏企業這麼大的集團接掌得有聲有色,我也很是佩服。」他略帶歉意但極其堅決地道,「但心素從小喪母,我又對她太過溺愛,凡事都由著她,順著她,再加上心素從小就一直生活在學校裡,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待人處事也學不會通融。」他略略沉吟,「做父母的,只希望兒女過著單純普通的生活,平安幸福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所以,真的很抱歉,簡家也好,令公子也好,心素恐怕高攀不起。」

  簡家家族關係複雜,那個簡庭濤是賈女士唯一的獨子,說銜著金湯匙出生絕不為過,以後又是簡氏企業唯一的繼承人,他的生活軌跡,跟書香為徑,杏壇為據的關教授離了十萬八千里,他絕不放心讓女兒涉足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再說,關家欠柯家已經很多,他看得出柯軒對心素的情意,以柯軒才華人品又是他心中當仁不讓的東床之選,所以,他回復得十分乾脆。

  拼著狠狠得罪眼前這個腦子轉得比眼珠子還要快的賈月銘。

  賈月銘是何等玲瓏剔透之人,立刻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關教授,聽說您藏有瘞鶴銘的摩崖別刻拓本?」

  關定秋有點意外,怔了一怔,隨口答道:「是啊。」

  賈月銘的眼前一亮,立刻出言央求:「能容我看一看嗎?我自幼酷愛書法,瘞鶴銘字勢開張、雄偉俊逸,一向是我心頭所好,為此我還專程去鎮江焦山碑林博物館觀賞過幾次,」她越說越欣喜,笑容可掬地道,「難怪陸遊要踏雪觀看,米芾要夏天觀山樵書,其筆勢之磅礴,實在令人陶醉。我苦苦找尋好多年啦,一直都沒找著,後來我轉念一想,在咱們這塊地兒,如果您關教授都沒有,大概也不會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眼光跟胸襟配得上啦。」

  在關定秋數十年來的豐富珍藏中,明代顧宸家藏摩崖別刻拓本是他此生最得意最心愛的藏本之一,他輕易從不示人,但藏寶人最講究惺惺相惜,賈月銘一番話實在太說到他心坎裡去了,他也不由得滿面堆笑,當即便回房。

  賈月銘如願以償,嘖嘖豔羨稱讚了好半天,又東拉西扯了幾句,欣賞了一會兒關教授愛逾性命的奇花異卉,便起身告辭。

  事情還得一步一步來,她相信,即便一時半會兒難以轉圜,以他們目前的交情,關教授不會不歡迎她經常上門聊聊天拉拉家常的。

  賈女士的固執和不服輸,完全不亞于她的兒子。

  況且心素正在跟她兒子談戀愛,光看這點,關教授已經輸了先機,敗了泰半。

  因此,與簡庭濤聽到她轉述關教授的話之後的垂頭喪氣不同的是,賈女士胸有成竹地一邊專心插花,一邊點撥自己的兒子,「庭濤,媽該做的已經做了,你放心,在禮數上我一定讓關教授挑不出任何瑕疵。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清楚,不管怎麼樣,事情的最終決定權在心素跟你身上,父母的意見嘛……」她站起來,閑閑走向花園方向,半晌,她的聲音略帶模糊地飄了過來,「你應該記得一句古話:關心則亂,十個做父母的倒有九個半太過多慮……」

  以兒子的聰明機智,一定會懂她的意思的。

  雖然有點對不起關教授,但孰輕孰重,她向來分得清楚。

  簡庭濤當然不負其母所望,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即刻開始行動,派人去訂名家設計珠寶,提前去T市最豪華高檔的餐廳訂燭光晚餐,另外,他還親手安排了一系列的秘密活動。

  而且對不起,似乎不便透露。

  很快,他們相識七周年紀念日就到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撥通了心素的電話:「心素,前兩天我忙,沒空陪你,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心素的聲音,在話筒的那頭傳來,輕柔而略帶躊躇:「今晚啊,我有點事呢……」

  簡庭濤心裡一沉,「什麼事啊?」語氣中不無試探。最近以來,他心裡一直有點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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