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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你這主意好!」她還沒說完,燕姨便叫起好來,「香雲紗旗袍,那些富家太太小姐肯定中意。那料子涼快又高貴,夏天裡穿正合適,她們不愛瘋了才怪!」

  「好啊好啊,香雲紗我們那裡多著呢,你設計款式,我負責面料和手工。嗯,不錯,以前這面料光是給老爺公子哥做衣裳穿,這回太太小姐們也有福嘍,這可是比絲綢還貴的料子呢!」

  主意一商定,她們愈發興致高漲,繼續討論相關事宜,直到想了眾多點子才停下喝茶。

  「咦,你還看這書?」燕姨正拿起茶杯要喝,驀地發現了月眉床上的《西廂記》。

  「白天清閒便看幾頁解解悶。」月眉不經意地說。

  「月眉可是陳塘首位紅牌哦,吹拉彈唱、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多少王孫公子為了聽她的一歌一曲,為了看她的一畫一書而一擲千金啊……」阿雲在旁邊學著說書人的口氣般講解。

  「瞎扯,快把我捧天上去了。」月眉推她。

  「這阿雲,倒像是她自己全會那些手藝似的,尾巴都翹上天了。」燕姨不經意地打趣,心裡卻打起了主意。如月眉般女子,讓她埋沒在紅樓綠院煙花柳巷中還真可惜了呢。

  第七章舞會皇后

  古珠江白鵝潭北岸河畔有一小島名為中流沙,後來內河道逐漸淤積,北部與陸地相連,成為廣州對外的通商要津,碼頭常泊滿外來船舶。明清兩朝這裡是廣州對外貿易的重要口岸之一,建有「華節亭」 ,專門管理外國商船進出。後來亦有富家遊船把此作為尋歡作樂之地,漸漸形成了白鵝潭江面上花艇鱗集、酒舫豪華、笙歌夜夜之景象。此繁榮景象延續到清代第一次鴉片戰爭前。

  沙面原是中流沙上的江畔沙洲,別名拾翠洲。清咸豐九年(1859年),清政府批准英法在中流沙臨江一面建立租界,便取「中流沙濱海一面」之意為名,即「沙面」。咸豐十一年(1861年),經人工開挖成為獨立小島,面積450畝,建有東橋、西橋與城區相連。1865年,英國領事館搬進沙面,隨後美、葡、德、日、法等國領事館亦陸續遷入,許多原來在香港、廣州開設的銀行、洋行都在沙面開設分行或遷到沙面營業,租界區日益繁榮。而島上帶有異國特色的座座建築及條條街道,更是讓人有恍如遠離廣州進入別國時空之感。

  沙面南街,清一色的紅磚樓房,垂直的柱子皆為米黃色,這是太古洋行和怡和洋行的停駐地。在沙面所停駐的四十多家洋行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太古」和「怡和」兩家,這兩大洋行將沙面租界作為走私和販賣鴉片的基地,還包攬軍火生意,並壟斷和控制廣州、珠三角以至華南地區的進出口貿易、航運業、保險業和倉儲業,爪牙無處不在。

  當然,除了會做生意,他們更是玩樂高手,即使來到國風民俗不同的廣州,也玩得有聲有色樂此不疲。洋人們似乎並不喜歡「入鄉隨俗」,而更喜歡把自己的喜好擴張開來從而達到同化效果,似乎要讓普天之下均成為他們自家的遊樂場。所以他們對中國乃至廣州的所有遊樂專案不屑一顧,稱之為「小兒科」、「孩童的玩意兒」 ,統統拋到一邊,然後換上隆重豪華的禮服,擺上醇厚醉人的香檳,奏響悅耳動聽的華爾滋,玩起了舞會這種令廣州男女既新鮮又虛榮的盛宴。

  作為昔日的西關小姐今日的法國太太,燕姨當然是這些大小晚會的常客。出身西關大屋,富商巨賈之後,顯赫的家世讓她有足夠的條件接觸新興的文化與潮流,不愁吃穿不愁前途,只愁沒有太多的精力和膽識來認識這個世界。廣州民諺「西關小姐,東山少爺,河南地痞」裡的西關小姐,指的就是出身西關大戶人家裡的千金小姐。她家本是順德地主,後來到廣州經商發跡,同治、光緒年間廣州的富商巨賈和洋行買辦階層等新興富豪掀起在西關建房入住之潮,她的先人亦徹底離開順德土地,紮根西關。誰知到了她這輩亦不安分,兩個大哥一個移居北京一個移居上海,而她的步子邁得更大,一嫁就嫁到了遙遠的法國,只留下個連法國在什麼地方都不清楚的老母親守著那庭院深深的大屋。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她的兩個表姐阿春、阿丹出事之後,尚是青春少艾的她對故土再無一絲留戀,決意隨一個帥氣的法國人遠嫁他鄉,直到生約翰前才回來。她信不過外國那些號稱先進的生兒經,還是覺得家裡的土方子實在,老母親在身邊才能放心生養。老母親擔心孫子剛生下來就隨她到國外會變成真正的洋鬼子,固執地把約翰留在身邊養了十年才讓她帶走,起碼半個洋鬼子總比整個的洋鬼子要好。這次帶約翰回來看外婆,她猛地發現廣州突然也好玩了起來,舞會不斷,玩法與國外不相伯仲,人們也更加愛慕虛榮,更加沉迷歡娛。而且這裡除了洋人,本地的官僚富紳、太太小姐亦好起了這樣的大小舞會,這當然比在國外自己躋身于一堆洋鬼子中間更好玩。所以她也不急著回法國了,整天旋轉於舞會之中,甚至偶爾還跑到北京、上海兩個哥哥那裡,與別處的女人爭奇鬥豔。對於燕姨來說,無論掛上何種頭銜有著哪般名堂的舞會酒會,不過是如孔雀開屏般,爭個「舞會皇后」的虛名,圖一時風光罷了。就是普天下的女人,亦不過如此。

  沙面南街緊挨著太古洋行和怡和洋行的那幢五層高樓的頂層,原是兩大洋行的共用會議室,後來兩家洋行在生意上因利益關係有了裂痕,雖然洋行挨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但絕不能再在同一家會議室裡見,於是這層樓空了出來,不過很快被利用了起來,逢週六便由雙方以私人名義舉辦舞會酒會之類。舉辦方很有派頭,目的亦很簡單—每週評選一個「舞會皇后」,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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