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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前些日子,我見到春姐了。」燕姨不再回避,把話題挑了出來,「她在家裡日子自然過得挺富足的,只是她的寂寞也瞞不過我。雖然有養女,畢竟還是別人家的孩子,隔了層肚皮,再說,一個小孩子知冷知熱侍候得再好也不可能窩心啊,最多是吃飽吃好沒痛沒病而已……」

  「阿雲可是個好孩子呢。」丹姑太打斷她。

  「阿雲自然好,只是你們姐倆都不明白我的意思,都當我打的馬虎眼是自個在唱戲呢。春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我還真沒見過有什麼深仇大恨扛了二十年還放不下的,何況還是親姐妹呢,要死要活的還不都是一個娘生的,還真的要老死不相往來啊?說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話!再說,振華都走了那麼多年,你們還有什麼好爭的?」

  「整整二十年了……」丹姑太輕輕一歎,「你說得對,有什麼仇恨能讓親姐妹記住二十年呢?阿燕,不瞞你說,我心裡一直在內疚。可是她那麼恨我,我哪有臉面見她啊……」

  「我看你們兩個純粹是死要面子,跟貴叔一個樣,都拉不下那個臉,不願意先邁出一步,那就只好死撐著嘍。春姐讓阿雲來照顧你,說明她已經讓步了,她心裡還是記著你這個妹妹的。你們再這樣繼續下去,不是讓阿雲夾在中間難辦嗎?」

  「唉,阿燕,其實我心裡都明白的。你說得對,我們兩個死要面子,難為了阿雲……」

  「對了,說到阿雲,我倒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阿雲怎麼了?」丹姑太緊張起來。

  「是關於阿雲要梳起的事……」

  「再過三天,她就滿十八歲了,就要梳起了,怎麼了?」

  「哎呀,我是說,能不能讓她別梳起?」

  「啊!」丹姑太一驚,「不梳起?這……難啊!」

  「我也知道難,我的意思是,我們去說服春姐。」

  「阿燕,你想想,」丹姑太給她分析,「阿春收阿雲做嗣女,就是要讓她守著那份家產,把富隆延續下去。如果阿雲不梳起,將來她嫁了人,我們李家的家業就要傳給外人了,阿春自然不依。唉,只怪我們家沒個男丁……」

  「可是丹姐,你要這樣想,李家只剩你和春姐兩個,我想貴叔貴嬸才不想用你們梳起的代價來換取家業的延續,只要李家的後人能夠過得富足,他們又怎會介意是哪種方式呢,比如,招個上門阿郎……」

  「你的意思是……」

  「阿雲已是李家的嗣女,自然要擔負起供養你們的責任,但她就一定要付出梳起的代價嗎?村裡女子梳起大多是為了能夠養活自己,不用受夫家之氣。你們李家條件這麼好,又何必讓阿雲受這份罪呢,只要她好好侍候你們就行了,至於她嫁不嫁,就由著她自己吧。丹姐啊,我是看著你們姐妹倆悲苦一生,不忍心看著阿雲再受那份罪罷了。何必呢,雖說只是一個小姑娘家,起碼也有選擇她喜歡的生活方式的權利吧……」燕姨邊說邊歎息。

  「唉,其實我也在替阿雲可惜呢,那麼水靈靈的姑娘,把她從一個火坑裡救出來又推到另一個火坑裡。就如你說的,真要梳起,也要是她自己的意願才可。不然,長長一世,真是何時熬到頭……」

  「所以我想,趁阿雲還沒梳起,趕緊去說動春姐……」

  「只是阿春的脾氣,你也知道,她決定的事情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頭……再說,誰去說服她啊,誰的話她都聽不進去……」

  「丹姐你啊。」

  「我?」丹姑太又是一驚,「哼,我和她這麼多年的恩怨還沒了結呢,就是我肯去,她也不肯聽啊。」

  「為了阿雲,就試一下吧,再說,二十年的恩怨,也該了結了。」燕姨看著她。

  「為了阿雲……」丹姑太沉思了。

  雞公崽/尾彎彎/做人媳婦甚艱難/早早起身都話晏/眼淚未幹入下間

  這首順德民謠唱的是封建社會裡婦女承受的壓迫和虐待。明清後期,順德的蠶絲業發達,許多在絲廠工作的女工收入可觀,經濟獨立。她們看到一些姐妹出嫁後在婆家受氣,地位低微,情願終身不嫁。於是順德一帶產生了自梳女,以此來逃避、反抗包辦婚姻。

  勤力女/無棺材/死佐無人抬/一隻床板半張席/姐妹幫手掉落海

  到工廠/忙埋位/搭繭上繅要仔細/最怕巡行個個衰鬼/他成日眼睇睇/眼睇睇/朝早開工睇到日歸西

  自梳女多了份自由,只是仍然哀歎不斷。畢竟,活在世上是件痛苦的事,女人們根本就難以撥開烏雲見天日,即使見到了那麼一丁點,也難以看得清明天是個什麼樣。阿雲,自然也看不清她的明天是什麼樣子。

  明天就是阿雲的生日了,春姑太已經準備好給阿雲梳起的物品。梳起是重大的儀式,更何況是春姑太嗣女的梳起,她要為阿雲辦得隆隆重重。

  按習俗,梳起就是要永不嫁人、獨身終老,一旦梳起終身不得反悔。阿雲知道:和姐妹們、春姑太一樣梳起,就不用依靠男人,一世自己養活自己,過的日子是自由的,當然,快不快樂,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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