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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韓立冬長歎了一聲:「秀娟,我確實很喜歡玉兒,玉兒是我這輩子碰上的最好的女子。可我……唉,開始于美華沖我大吵大鬧,又抓又撕,要跟我離婚,還上縣紀委、組織部去告去鬧,強烈要求處分我這個陳世美大流氓,說要是不撤了我,不開除我的黨籍,她就死在縣委大樓裡。我想反正身敗名裂了,離就離,孩子我要,我雇個人帶著他。等縣裡處理完了我這事兒之後,再考慮幹別的。在縣裡呆不下去,就上別處去。或者下深圳,下海南,那邊我有幾個朋友。玉兒要是能離下來,我就帶了她走。可昨天下午5點多鐘,于美華突然變了卦,到辦公室來找我,既不吵也不鬧,說兩個人夫妻一場十幾年,孩子又這麼大了,堅決不能離婚。她還做自我批評,說她素質差,脾氣壞,這些年跟農民吵架,跟我鬧,都不對,全是她的不好。又說我跟玉兒這事兒不能怪我,我沒責任。說我去玉兒家不是找她,而是為了公事找來永研究工作。說到跟玉兒擁抱,是玉兒那個狐狸精主動勾引了我……嗨呀,這都是些啥話呀!她又說,如果我敢離了婚去跟玉兒那個白骨精結婚,她就到我和玉兒的婚禮上去喝敵敵畏,讓兒子也喝。秀娟你說,這事兒我該怎麼辦?」

  秀娟「哼」了一聲,說:「你幹的好事,還問我怎麼辦。」又歎了一口氣,「這事兒還得怪我。要不是我這人花為媒,也不至於……」

  韓立冬說:「現在說啥都晚了。玉兒就拜託你了。需要花錢什麼的,你先替我墊上,隨後我替玉兒還你。」又說,「有人敲門,以後再談吧!」

  也就在這天,于美華一大早就到縣紀委去找孫副書記,說韓立冬跟玉兒的事韓立冬一點兒責任也沒有,絕對的是玉兒勾引了韓立冬,玉兒是個浪娘兒們下三爛狐狸精。又說書記大哥呀,玉兒那個浪娘兒們長得那個騷樣兒,不是白骨精托生的才怪哩!孫副書記被她鬧得哭笑不得,問:「你說韓立冬沒責任,怎麼是韓立冬跑到玉兒家裡去了?不是玉兒跑到你家去的?」于美華怔了一怔,眼瞪得像一對沒長熟的巨峰葡萄,說:「韓立冬是去找來永有事的,有工作。」孫副書記笑笑說:「我問來永了,他說他跟韓立冬根本就沒有業務關係。」于美華咬牙切齒地瞪著孫副書記說:「就是玉兒勾引了俺家老韓!女人要是想男人了,比男人想女人了厲害得多!跟老母豬發情一樣!」又斬釘截鐵地說,「反正你不能處分韓立冬!你要處分韓立冬,我就上你家鬧去!」孫副書記嚇了一跳,說:「這事兒鬧得影響這麼大,韓立冬怎麼好再當那個商業局長?他再說話還有人聽嗎?他還有威信有權威嗎?你也得替他想想嘛!你要是逼急了他,他尋了短見,對你也沒什麼好處。何況孩子又小。」

  下午,于美華就去找韓立冬,還叫他回家去住。連韓立冬也鬧不清是怎麼回事。但維持這個早已不存在恩愛的家又有什麼意思呢?于美華是貪圖當個局長夫人體面風光?還是怕離了婚自己半老徐娘找不上男人了?還是怕給兒子找個後爹將來不好過日子?

  晚上,兩人雖同睡一張大床,可誰也不碰誰。剛結婚時,韓立冬在縣煙酒糖茶公司當個小辦事員,常跟經理們出差,一出去就是三五天,有時七八天十幾天,臨行之夜,小倆口非要折騰個一醉方休。出差回來,更是久別勝新婚,如饑似渴。韓立冬想,十幾年前那個癡情如火的農家姑娘怎的變成了現在的這麼個潑婦?他又自我反省了一番,自己不是也變了嗎?自己身上那些純樸、勤奮、真誠的農家孤兒的優秀品質,還保存了多少呢?

  秀娟回到三姨家,把韓立冬的話告訴了玉兒,玉兒的心頓時涼了,又問:「他還說什麼?」

  秀娟說:「他對你還是挺關心的,說謝謝你對他的感情,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還讓我好好照顧你。說日後一定重謝我。」

  玉兒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姐,我現在想死。」

  秀娟說:「可不行!」又警告道,「你千萬不能胡思亂想。」

  玉兒的淚流下來了:「姐,我沒退路了呀!」

  秀娟說:「怎麼沒退路了?有啥了不起的?養好了傷,照樣去上班。他來永再敢打你,你回老家找表叔、表哥、表舅來,先砸他個半死再說!」

  玉兒苦笑道:「姐,我能辦出這種事來嗎?再說,我那些個表叔、表哥,淨些老實榆木疙瘩頭,別說讓去打人,就是到了城裡,連話都不敢說呢。可是去上班吧,這臉皮又太厚了。驢臉嗎?」

  秀娟又重複道:「玉兒,甭管怎麼的,你聽我一句話,堅決不能尋短見。不值得。你尋短見,為了誰?為了韓立冬那個膽小鬼負心的賊?不值。為自己,更不值。這點兒事兒算個啥!玉兒,甭看你這幾年命不濟,說不準壞事能變好事,轉了運呢。這個家反正不能呆了,等臉消了腫,乾脆走人。」

  玉兒想了想,說:「看來也只能這麼辦了。以前,我也多次想過離開來永。那時候我根本不認識韓立冬,也從沒想過去找別的男人,我只是想離開他,安安穩穩地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後來認識了韓立冬,我也不知自己怎麼……誰料到他是個軟骨頭呢!」

  秀娟說:「那小子肯定是個花花公子,根本就沒想跟你結婚。他只不過想玩玩你就是了。誰知他外邊還有誰呢。」

  玉兒搖搖頭,說:「我覺得不全是。他的家庭這些年很不幸福。他妻子跟他的矛盾比較深。他也想尋找自己的幸福,自己的自由。可這種追求,只不過限於一種跟我……交朋友就是了。他也想離婚,可又不敢。他老婆實在是太厲害了。」

  秀娟說:「我看,你就先出去躲一躲吧。」

  玉兒點點頭,歎了口氣:「家是不能呆了,班也不能上了。上了班,光那幾個婆娘的大白眼我也受不了。在她們眼裡,我已經成了一個大破鞋。有幾個女人本來就對我妒忌得要命。我沒出事兒的工夫,她們還老無中生有,散佈流言飛語。我這有事兒了,她們不糟踐死我才怪哩!舌頭底下壓死人哪!就連小香瓜,別看她見了我妹妹長妹妹短的,可背地裡也陰陽怪氣地說了我不少不好聽的。我要回家,來永不天天打我?打不死我他是不會甘休的。還有,要是于美華隔三差五地去罵我一頓,撕我一場,我咋過?」又歎了一口氣,「可我身無分文,上哪兒去呢?我存了3000塊錢,可存摺在家裡呢。」

  「你和來永的存款不在一塊兒?」

  「他的錢多,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以前我沒敢對你說。哪個單位申批建築工程專案不都得找他?哪個單位不給他請客送禮?光我替他收的錢也有四五十次,少的1000塊,多的3000塊。只這些加起來也有四五萬。還有收的煙、酒、蜂王漿,在東邊那間屋裡堆得滿滿的。」

  「這個大老鼠,也真該挨槍子了。」秀娟咬牙切齒,「咱縣裡有十幾個工廠連工資都開不出來呢。」

  「平時我發了工資,來永一概不管。每個月他還扔給我二三百塊錢。我除了買糧買菜買衣服,再給爹娘捎點兒,剩下的都存起來了。」

  「可存摺拿不出來呀。」秀娟用小手指掠一下鬢邊的散發,說,「這樣吧玉兒,我回家給你拿1000塊錢。你再琢磨琢磨先上哪裡去。」又問,「要不,回梨花寨?」

  玉兒搖搖頭:「村裡的人肯定也知道了。我回去,爹媽倒不一定打我罵我,可他們的臉往哪兒擱?再說,我回去了,幹啥呢?」

  秀娟又安慰了玉兒幾句,讓她想想去向,說明天就回家取錢。

  玉兒說:「秀娟姐,謝謝你。這錢全當是我借你的,以後一定還。」

  秀娟扶住她的肩頭,嘻嘻一笑:「等你當了貴婦人,還給我個十萬八萬的吧。嘻嘻!」又正色道,「你今天落到這地步,跟我關係也挺大。要是我不找你去給表弟辦調動,不讓你去給韓立冬送表……唉,好了,不說這些了。」

  在三姨家養傷的第四天,玉兒望著門口豆棚瓜架上黃燦燦的絲瓜花出神。心想,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成了人妻的女人,首先要在精神上自己解放自己,要有獨立的人格,絕不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逆來順受。不然,人一輩子這麼短,好不容易到世上來走了一趟,不是白過了?自己的命運,跟三姨七姑還有五嫂比起來,真是算不了什麼。過去,自己怎麼那麼老實,那麼窩囊呵!

  秀娟拿了錢和幾件衣服一個小包回來時,玉兒對她說:「我想起來一個人。你猜是誰?」

  秀娟笑道:「保准不是草根兒,人家都有孩子了。」

  玉兒道:「你別老想我去找別的男人。那我成了啥了?這人是個女的。」

  秀娟一拍腦袋,又一拍手,叫道:「想起來了,是亞蘋!」

  玉兒說:「對了!以往,她每年回來,都去看我。今年3月裡還來過信,讓我有空去玩。我連封信也沒回。太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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