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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俺交的那3000塊錢,是找了12個親戚朋友借的。還有,俺打掃了四個月衛生,院裡每個月只發給60塊錢。按縣裡的規定,專科生就了業,工資起碼得發140多塊。」

  韓立冬心頭的火已經冒起來了。他望望她——眼睛依然淚汪汪的,清澈明亮,且透出一股子正氣。

  「你在學校裡成績怎麼樣?」

  桂枝把一張紙片展開來,放在韓立冬面前。韓立冬看了看,表上寫著,連續三年都是優秀學生,理論成績和臨床成績全是「優」。

  「做過什麼手術?」

  「協助中老年醫生做過腿部骨折等五個中等手術。一般的外傷、急性闌尾炎、男女結紮、接生、剖腹產手術都能做。」

  韓立冬點點頭,說:「你先回去吧!」

  桂枝走後,韓立冬無心看文件了,先噴了一口長長的怒氣,拿起電話打夏院長家。夏的老婆說:「有人請他吃飯。」韓立冬問:「誰請他?在啥地方?」夏的老婆挺橫,說:「不知道!」就扣了電話。韓立冬火了,又把電話撥了過去:「哎,你馬上去給我找老夏!讓他馬上上我這裡來!我是誰?韓立冬!」夏的老婆一時想不起誰叫韓立冬:「你是誰?誰?啥冬?」韓立冬厲聲道:「我是鄉黨委的韓書記!韓書記!聽清了吧?」

  過了半個多小時,夏院長在一個中年人的攙扶下來了,臉已喝得黑紫,眼也斜了,腿老劃圈兒。一進門就愣怔怔地問:「韓、韓書記,你叫我、我,有、有啥事?」

  韓立冬瞪著他問:「喝的啥?五糧液?喝了八兩?」

  夏院長說:「哪、哪有五五糧液呀!喝的……他娘的皇后特特曲……也就六六六兩……」

  「是誰又來報到了?擺的報到酒?還得使紅紙包上個六六大順!」從沒拍過桌子的韓立冬「啪」地把桌一拍。

  「……呃?」夏院長的酒突然醒了一半,「韓韓韓書記,你啥啥啥意思?」

  韓立冬指著他說:「啥意思你心裡明白!按說,你這個衛生院不歸我管。今天我只給你建個議。桂枝是個外科大學生,來了四個月了,你為啥光讓她打掃衛生?」

  「這個……這個這個……」

  「你不用這個那個的。這事兒,你看著辦吧!」韓立冬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六六大順?該送你一包六六六嘗嘗!走吧!我還要看文件哩!」

  第二天一早,桂枝就被安排去了門診部,四個月的工資也補發了。但桂枝卻一直沒去感謝韓立冬。

  過了幾個月,韓立冬聽到了群眾的一些反映,說桂枝的服務態度相當好,技術也相當不錯。過去農民患闌尾炎、摔傷、骨折、燒傷之類的傷病,都是要送縣醫院的,現在全由她來做。男女結紮絕育手術,做得又快又利索,刀口很小,癒合很快。而且從不收紅包不吃請。農民們親切地稱她是鄉衛生院的「一把刀」。有一天早上她起了床,推開門一看,門外邊居然放了三籃子雞蛋,兩籃子蘋果。她不知是誰送的,就把雞蛋、蘋果全拎到了病號食堂。

  第二年的8月汛期,天老下大雨,苦水河發了大水。韓立冬連續五天五夜在河堤上指揮築壩抗洪,被淋成了重感冒,扭傷了腳腕子,還披著雨衣拄著棍子一瘸一拐地去查看水情,對幹部和農民鼓舞很大。這天,他終於支撐不住了,剛一進窩棚就栽倒在地上。副鄉長忙把他架到床上,又讓人去叫醫生。匆匆趕來的卻是在大壩上值班的桂枝。她先用手摸摸韓立冬的頭,又把體溫表給夾到腋下,再給量血壓,用聽診器聽胸部。又問哪裡不舒服。然後,讓他吃了藥,掛上吊瓶輸液。又雙手握住他的左腳腕子,給按摩。韓立冬只覺那一雙手又柔軟又有勁兒,腫得老粗的腳腕子也似乎不大痛了。輸了十幾分鐘液,韓立冬就睡著了。醒來才知道睡了四個多小時。聽棚外大雨仍在嘩嘩地下著,看桂枝在棚的一角雙手托腮,望著大河裡洶湧渾濁的浪濤出神。他覺得下身憋得難受,就起身要去解手。桂枝知他想幹什麼,就去拿了個臉盆來,說:「在屋裡解吧。」韓立冬卻不好意思,說:「要麼,你穿上雨衣,先到外邊……」桂枝望望他,說:「沒事呀!我是醫生。」韓立冬卻仍不好意思,說:「那,我到外邊……」桂枝只好說:「好好,我到外邊。」就穿上雨衣出去了。過了幾分鐘,桂枝進來了,看看臉盆,問韓立冬:「怎麼?解不下來?」韓立冬漲紅了臉:「不要緊,可能是發燒燒的。」桂枝想了想,說:「您先堅持一會兒。」就穿上雨衣出了棚子。韓立冬又下床去,咬牙切齒地解,站著解不出,又蹲下去解,還是解不出。小肚子憋脹得挺難受。這時,他才體會到了「活人讓尿憋死」的苦頭。聽得棚外有了說話聲,忙又上床躺下。幾個村幹部進來了,找他彙報抗洪的情況。過了一個多小時,桂枝被淋得像落湯雞似的回來了,手裡拎著根長長的塑膠管。韓立冬這才明白她是回鄉醫院取導尿的器械去了。桂枝讓村幹部們都出去,並讓一個守在門口,不讓外人進來。

  韓立冬這時就更難為情了,說:「我自己來吧!」

  桂枝瞥了他一眼:「你自己?你會嗎?」

  又是那一雙柔軟的有力的手,捏住了他的那個挺關鍵的東西。開始,導尿管插進去了一截,慢慢地再往裡插。韓立冬就眼瞅著棚頂,咬緊牙關,雙手死死地抓住床板,忍著那股子說不出的難受滋味兒。終於,管子插進去了足有一尺長。桂枝說:「好了。」但塑膠管的另一頭垂到床下的臉盆裡,尿卻流不出來。桂枝說了句:「摔了個跟頭,吸尿器給摔到水溝裡去了,找了好一陣子也沒找著。」就低下頭,用嘴含住了導尿管的一頭,用力吸起來。韓立冬頓時窘住了,連說:「別別!我來吧!我來!」桂枝卻不理睬,縮起腮幫,用力去嘬那個管頭。嘬了幾下,尿仍沒出來,再嘬,一股子熱尿「刷」地冒到了口裡。桂枝忙把管頭放到臉盆中,看尿順著管子流了出來,才把嘴裡的尿去吐到棚外,拿過一隻缸子舀了桶裡的雨水漱了口。又用那只柔軟有力的手輕輕地揉動按摩他的小腹部。韓立冬滿心感激和過意不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直導了十幾分鐘,竟導了小半臉盆,看上去足有兩三斤。他這才感到輕鬆多了。

  到了下午,韓立冬的高燒退了,尿也能自己從管子裡流出來了,就要去查看河堤的防洪情況。桂枝給他把塑膠管打一個結,系在腰帶上。他拄著棍子,和鄉村幹部走進了風雨裡。在大堤上又堅持了五天五夜,桂枝每天都來給他檢查。到第六天上午,雨停了,滔滔洪水也落下去了半米多。堤內的莊稼、村莊都保住了,抗洪指揮部才撤回到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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