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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第二天上午11點多,來永給玉兒打了個電話,說中午有事,不回家吃飯了。過了十幾分鐘,秀娟來了電話,讓上她家去吃午飯。

  到了秀娟家,玉兒就說了去找韓立冬的情況。秀娟長歎了一口氣,說:「我這個三姨,姓仝,是俺媽娘家的一個姑表妹。她父親是個老八路,立過不少戰功,『文革』前在咱縣裡當糧食局局長,辦事非常認真,鐵面無私。他有一兒一女,都出生在外地。兒子是1942年生的,起名叫抗戰。女兒是解放戰爭的第一年生的,仝局長開始給起了個名叫前進。仝局長的夫人說前進不大像個女孩名,就叫千金吧。抗戰在大西南當鐵道兵的排長。千金那年剛20歲,在縣化肥廠當電工,因人長得好,都叫她化肥廠一枝花。『文革』爆發後,糧食局裡有個糧倉保管員叫丘什麼的帶頭殺了出來,先是造縣委書記的反,聯絡了幾百個人,奪了縣委的權,他當上了司令。後來又當了縣革委副主任。然後,就帶人去揪鬥三姨她爸仝局長。仝局長『文革』前處理過偷國庫糧的丘司令。丘司令一直到三十多歲,連個物件都找不上。丘司令說仝局長是走資派、假功臣,關起他來,每天又批又打,坐噴氣式,掛牌子罰站。晚上讓睡在水泥地上,連塊草苫子都沒有。加上吃的不好,喝涼水,他又受過十幾次傷,沒過一個月就不像個人樣兒了。千金的媽去求了丘司令好幾次,說給老頭送點兒衣服、被褥和吃的,丘司令都不答應。千金幾次要去找丘司令,她媽怕女兒出事,堅決不讓去。這天,千金悄悄地溜出來,找到了丘司令。丘司令一看千金,頓時就呆了。千金就問,能不能把父親放出來,邊治病邊接受批判。丘司令說,你要是乖乖地陪上我三個晚上,我馬上就放了你父親。千金站在那裡,想了想,把牙一咬說,只要你先放了我父親,我今晚上就來陪你。丘司令立刻讓人放了仝局長。千金當天晚上就去了。丘司令興奮得都快瘋了。說老子一個盜竊國庫糧的壞分子,也能品嘗局長大人的千金了!只這一晚上,丘司令就捨不得放她了,非讓她嫁給他。千金這時已有了男朋友,在天河上大學。那時候叫物件。千金就說,這樣吧,我一直陪你,就是我結了婚,你啥時候叫我,我啥時候來,行不行?丘司令說,不行,我就要你!你要是不同意,我立刻再把你父親關起來,判上十年徒刑。再寫封信,蓋上縣革委的大印,寄到你哥的部隊去,說你爹是走資派,讓部隊把你哥發配回來!千金一時給嚇住了。如果父親判了刑,身體、精神怎麼受得了?再是哥哥要是從部隊處理回來,這輩子的政治生命就完了。他準備結婚的未婚妻,也得散了。千金對丘司令說,你等我考慮三天,行不行?丘司令說,行。要是你答應了,我馬上就解放你父親,還讓你入黨、當官。到第三天晚上,千金又去了丘司令那裡,說我嫁給你。但我一不入黨,二不當官。」

  「後來呢?」

  「千金結婚前,給上大學的男朋友寫了一封信,只說自己的父親有嚴重的政治問題,不連累他了。可那個癡心的大學生,一個勁兒地來信表達自己的感情,還到化肥廠去找千金。千金嚇得要命,苦苦地勸他永遠也不要來了,可他又去了兩次。這下子可壞了,讓丘司令發現了,狠狠地打了千金一頓。結婚後,丘司令就老找茬打罵千金,有好幾次千金直想自殺。為了父母、哥哥,她只好忍著。第二年,她給丘司令生了個兒子,也就是我的這個表弟。開頭,丘司令給兒子起了個名字叫丘彤球,是讓太陽的光輝照耀全球的意思,後來覺得不太好聽,又琢磨叫丘征世,即征服世界,也覺不大好。最後叫了個『永革』,即永遠革命。」

  「丘司令呢?」

  「這傢伙作惡多端,迫害的人太多了。還強姦過兩個姑娘。逼著兩個『反革命分子』的老婆一塊兒跟他辦那個事兒。大概是1974年秋季,有一天晚上下著大雨,他在一個造反派戰友那裡喝醉了酒,往家走,到瞭望荷橋上,被兩個人架起來扔到了沉荷灣裡。當時,灣裡的水積得很多,挺深。等第二天早上有人發現,丘司令的肚子早鼓得跟大蛤蟆似的了。」

  「查出是誰幹的沒有?」

  「當時都認為他是自己掉進灣裡的,也沒人查。過了一年才聽說是有人報復他。可這時,已經到了1975年,造反派不怎麼吃香了,也就沒人管了。三姨就把兒子的名字改叫了仝小樹,隨了自己的姓,希望他長成一棵大樹。她在化肥廠又幹了十幾年,省吃儉用,含辛茹苦地把兒子拉扯到高中畢業,又當了工人。兒子倒還挺孝順的。1991年,三姨辦了內退,隱姓埋名搬到了羊角村住。打那,連熟悉她的人好像都把她的身世忘了。」

  「她父親母親呢?」玉兒算了算,三姨跟丘司令過了七年。

  「她跟了丘司令以後,仝局長氣得吐了血,連生氣加窩囊,過了一年就死了。又過了三年,老伴也犯了腦血栓去世了。哥哥抗戰後來當了副連長,打山洞的工夫碰上了塌方,犧牲在了大西南,連骨灰都沒運回來。父母去世,哥哥犧牲之後,她又幾次想自殺,還想帶上兒子一塊兒死。可又想,兒子雖是跟那個惡棍生的,但兒子沒有罪。就想,把兒子撫養成人,教養成一個善良的人,一個好人。這才咬著牙活下來了。」

  「嘟——」韓立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又是二愣子邀他晚上去吃飯。「哥,還是上你最愛吃的八香燉排骨吧?」算上這一次,二愣子已邀了三次,再不去,就不大像話了。「好吧!」「那,我開車去接你吧?」「不用,我騎車子去就行。」

  二愣子是高中畢業後在灣岔鄉政府修房子時認識的韓立冬。當時他剛結了婚,欠下了一屁股債。父母有病,媳婦有病,弟弟三愣子還在上高中,妹妹上初中。直哀歎自己是破屋、漏鍋、病老婆,慘透了。韓立冬瞭解到了他的情況,很是同情,又看他老實肯幹,能吃苦,就為他做擔保,貸款買了一輛三馬力農用三輪車搞運輸。當時給二愣子約法三章:一是注意安全,不開英雄車;二是孝敬父母,不能掙了錢光養活媳婦忘了爹娘;三是不准參與賭博。二愣子連連點頭。他很是爭氣,起早貪黑地給造紙廠運麥秸,給燃料公司運煤炭,給糧所運糧食,反正聯繫上啥活就運啥,而且無償地為用戶裝卸貨物。韓立冬還幫他介紹過好幾個客戶。因自己總算是個高中生,開車的同時把車子的性能也弄了個一清二楚。幹了兩年多,還上了欠債,治好了父母和媳婦的病,還存下了一萬多塊。韓立冬又幫他貸了一萬多,買了輛二手解放牌卡車。因上中學時,聽羅老師幾次講長春第一汽車廠造出了中國第一輛國產車,他對一汽的解放牌有著一種很親切、很特殊的感情。打那,二愣子的日子就更好過了。供弟弟考上了地區師專,妹妹上了高中,媳婦還給他生了個胖閨女。這時,韓立冬已調到了縣商業局。二愣子也覺得在鄉里的路子太少,就想到縣城去發展。專門找了一次韓立冬,徵求他的意見,韓立冬表示支持。於是,他到縣城南邊租了個院子,幹了半年,就財源滾滾。他又買了一輛新解放,雇了兩個司機給他開車,又找了個舅舅家的五十多歲的表哥給看院子看車。他騎著輛深藍色的嘉陵摩托車四處奔波聯繫業務,成了個挺神氣的小老闆。後來,覺得騎摩托車風裡來雨裡去的挺辛苦,挺不安全,也不夠排場,又咬咬牙,花十幾萬買了一輛捷達轎子,還是一汽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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