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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韓立冬架不住表姨的左勸右說,興許是孤身一人長到這麼大也希望有個人疼自己、愛自己,就點頭答應見面。豈知美華一見韓立冬一米七八的大個子,長方臉膛,濃眉大眼,從心眼裡就喜歡上了。以至於後來韓立冬考上了中專,後悔不該早訂親想甩掉比自己還大兩歲的于美華,卻是無論如何也甩不掉了。

  美華給他一針一線地勾毛衣打毛坎肩,拆了手套線織線褲,為他拆洗被褥。韓立冬下了學當了一年供銷社的送貨員臨時工,她也沒有變心,反而鼓勵他別放下書本,等待時機再考。在第二年臨近高考的前幾個月裡,于美華乾脆住到了縣城的一個親戚家,把積攢的工資全拿出來買雞、買肉、買雞蛋、買青菜,做好了讓韓立冬去吃。每天都買西瓜讓韓立冬吃了消暑。後來韓立冬當了鄉長、鄉黨委書記、局長,那幾個說美華幹計生宣傳員有遠見的人又說美華在找物件問題上,不嫌他是個農家娃子還沒畢業的高中生,也是「太有遠見」了。

  韓立冬快考試時,突然得了一場病,高燒十幾天不退。于美華通過關係,把他弄到縣醫院,白天去上課,晚上來輸液,日夜守候,使他很快恢復了健康。

  這是1977年,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本來按慣例應7月舉行的考試,因十年「文革」未考,國家各方面在做準備,直到11月才開考。報志願時,韓立冬本想報專科的,老師也說他考專科沒問題,報本科有希望。但于美華動了點小心眼兒,她擔心萬一韓立冬考不上專科下來還得複習一年,再過一年誰知還能不能考上呢?如果第二年、第三年再考不上,韓立冬就得回鄉當農民了,頂多當個民辦教師,還不知猴年馬月才能轉正。不如考中專保險。再是如果韓立冬考上了專科,很可能要到省城或外省去了,畢了業能不能分到本縣來還很難說。那樣,兩個人的戀愛關係也就很難說了。于是非要韓立冬考中專。

  韓立冬經不住于美華吹風,報了地區的財貿中專,結果考的分數大大超過了專科線,直逼大學本科。老師連歎可惜可惜!可于美華卻吃了一顆定心丸。在等待入學通知的那幾天,于美華每頓飯都做好了讓韓立冬吃。財貿學校的錄取通知來了的那天,已是1978年2月18日,農曆正月十二。晚上,屋外寒風呼嘯,雪花飄飄。在於美華的那間小宿舍裡,兩人烤著溫暖的火爐,一直說到深夜。

  于美華看著老是拘謹地坐在一旁的韓立冬,含著嬌羞偎坐在了他的身旁。血性小夥也被于美華兩年多來,尤其是高考前後幾個月無微不至的體貼關懷所感染,忍不住抱住了她,在腮上脖子上就亂親起來。于美華幾次把嘴伸過去,他卻仍親她的腮和脖子。于美華咯咯地笑著說:「親這裡!我祝賀你考出這片鹽鹼地了!」就把紅紅的舌頭伸進了他的嘴裡。韓立冬吮了一下,覺得那舌頭是那麼的柔軟,那麼的滑溜,就用力吮起來,全身的血也沸騰了。

  打那一夜起,在等候入學的十八天裡,韓立冬的每一個夜晚都是在於美華的小屋裡度過的。

  韓立冬到平川上學後,于美華挺不放心。她以一個女性敏感的心理意識到,像韓立冬這樣才貌出眾的小夥子,是很容易被少女們看上的。自己跟他雖然訂了婚,也發生了那種事,卻並沒有履行登記手續,萬一他變了心,可就不太好辦了。自己已經24歲了,特別是他身邊的女同學肯定不少,更不可掉以輕心。

  她隔個三五天就給韓立冬寫一封信。開始,韓立冬收到後馬上就寫回信。入學剛一個月就心猿意馬,想得難受,找了個星期六的下午,乘車匆匆返回了于美華的小屋。到家已是傍晚時分,于美華喜出望外,閂上門就抱住了他。

  可後來,于美華每週寫一封信去,韓立冬兩周才回一封。于美華信寫得很長,每封三四頁,情切切,意綿綿的,韓立冬回的信卻漸漸縮短。一次韓立冬又回到于美華的小屋,她問他為啥信寫得那麼短。韓立冬說:「剛一入學功課太忙,我挺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除了上課,做作業,還得上圖書館閱覽室學到很晚。閱覽室關了門,還在路燈下讀書。」于美華就諒解了他。可于美華不知道,韓立冬一入學就大大地後悔了。全班四十二個同學數他的分高,直後悔當初沒有主見,聽了于美華翻來覆去的耳邊風考了個破中專。

  此外,果然不出於美華所料,韓立冬堂堂的儀錶,優異的學習成績,很快引起了不少女同學的注意。兄弟班有一個桃林縣來的女生小喬就悄悄地瞄上了他。小喬19歲,會打籃球,個子高高的,皮膚微黑,一張很生動的小臉兒上有一雙雖不太大卻圓圓的很生動的黑眼睛。韓立冬是學生會的宣傳部長,小喬是體育部長,兩人常在一塊兒開會,加上又有點兒老鄉關係,不長時間就熟悉了。上二年級時的夏季,一個星期六的傍晚,小喬悄悄地約韓立冬去了學校後邊柳林中的一座小橋上,在濃濃的暮色裡,談著聊著,雖未品嘗過戀愛的真正滋味卻已嘗過禁果甘澀的韓立冬已猜到了小喬的意圖,他想絕對不能對不起家裡的那一個,就委婉地、簡單地對她講了自己已有了物件的事。小喬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好一陣子才緩過勁兒來,直到兩個人又走出去了一裡多路,一句話也沒說。韓立冬皺著眉頭對小喬說:「實在對不起。」小喬仍一個勁兒地沿著河邊往前走,韓立冬就在後邊跟著。進了片茂密的柳林,小喬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樹前站住了,突然轉回身,抬手一掠臉前長長的柳枝,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你怎麼能有了女朋友呢?」

  韓立冬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怎麼就不能有女朋友呢?」

  小喬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問:「不能變了?」

  韓立冬乾脆地說:「不能變了。」

  之後,兩人見了面只簡單地打個招呼,似乎成了陌生人。韓立冬只覺得很是內疚,覺得對不起小喬。人家對自己一往情深,兩人又那麼情投意合。可自己那天說的「不能變了」,口氣太硬了,太絕情了,不是太傷人家姑娘的心了嗎?

  與此同時,于美華照常來信,每月照常寄二十塊錢給他。或他回去看她時把錢捎回來。于美華每個月才三十二塊錢的工資,省吃儉用節約下一大半接濟這個沒有任何收入的窮學生。冬天棉的、夏天單的衣服,也都做好了送到他手上。特別是韓立冬每次回到于美華的那個小屋,兩人如漆似膠的魚水之歡,更使他似醉生夢死。回校後雖說見了小喬一班青春煥發的女學生也有些動心,但暗裡卻一直警告自己:堅決不能當那個千人罵萬人唾的陳世美。

  歲月無情,又一個春夏秋冬很快過去了。快畢業的那幾天,韓立冬幾次碰上小喬,小喬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睛瞅瞅他,似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不說,低了頭匆匆走開了。韓立冬更覺得對不起她。距離校還有三天,韓立冬越發感到時間的緊迫,想這一別今生今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傍晚,韓立冬在飯廳外邊等來了端著飯盒準備回宿舍的小喬,迎上去急切地小聲說:「哎,吃了飯到學校後邊小橋上等我。」

  小喬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端著飯盒走了。

  韓立冬吃飯時,宿舍裡來了幾個同學話別,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們,結果又來了兩個,又好不容易送走這兩個,就急急忙忙朝學校後邊跑去。小橋被一片濃濃的垂柳罩著,看不見。他掠開長長的柳枝跑了上去,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穿白襯衣的苗條頎長的身影。他叫了她一聲。她沒抬頭,也沒有動。雙手扶著橋欄杆,看著橋下清清的流水和水中長長的水草,還有幾條逆流而上的小魚兒。他走近了她,又叫了她一聲,說:「小喬,請你原諒……」話音未落,小喬突然轉過身,如在球場上一個三步上籃,撲過來抱住了他。韓立冬沒料到小喬這麼勇敢,一時不知所措。稍一定神兒,才結結巴巴地說:「喬,喬,別,別這樣!別這樣……」小喬如抱著一隻剛奪過來的籃球,把他抱得更緊了,口中連聲說:「我不管!我不管!」又說,「韓立冬,你,你想死我了!」

  韓立冬這才明白,當一個姑娘癡癡地愛上了一個男子的時候,那種感情是多麼的強烈。而當這種愛又得不到回報的時候,那種壓抑已久的情感就像噴泉一樣湧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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