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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永很快就宣佈跟小秀「散了」。儘管來永的爹也訓,來永的媽也罵,來永堅決就是不幹了。小秀吃了虧,當然不肯甘休。你玩了我兩年多就不要我了,沒那麼便宜的。她想去吊死在來永家門口,又想這麼年輕輕的死了太可惜了,非得讓來家付出點兒代價不可。

  她上縣勞動局找到了來永媽,毫不客氣地說,如果來家處理不好這件事,她就到縣委、縣政府去告,並說:「我反正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了!」

  來永爸為了壓下這件事,找了個人給小秀送去了2000塊錢,作為青春賠償。後來又讓下邊的一個公司把這2000塊給報了銷。

  小秀感到在縣城裡沒臉見人,連同學好友來看她都煩得不得了。悶在家裡不出門。把一對老實巴交當普通工人的爹媽愁得沒辦法。又過了幾個月,小秀的姨給小秀在青島說了個對象,小秀去看了看,是個部隊的志願兵。兩人一見鍾情,認識不到一個月就登了記。後來小秀去了青島。

  過了十幾天,來永拿張照片給媽看,媽一看大為驚訝,說誰給你介紹的姑娘長得這麼漂亮!全縣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來永這才講了是雷子的妹妹。最後講出了他的方案:雷子招工,條件是玉兒嫁給來永,玉兒也招工。

  「人家玉兒要是不同意呢?」來永爸問了一句。

  「沒個不同意!」來永媽說。這兄妹倆招工對當勞動局科長的來永媽來說又有何難?雖說當科長的一個人說了不算,還要局長們集體研究批准,可局長們能不批准實權派科長的兒媳婦招工嗎?局長們也常找科長辦私事呢。

  雷子興沖沖騎自行車飛一樣奔回梨花寨,把這事兒跟爹娘一說,對兒子轉正爹娘當然高興,可又一聽要女兒嫁給來永也招工時,爹娘都沉默不語了。

  過了一陣子,娘問:「那來永是個咋樣的孩子?長得咋樣兒?」

  雷子支支吾吾地說:「人哪,人是不錯。只是個子稍矮了點兒。」

  娘心裡不踏實了:「稍矮了點兒?有多矮?一米幾?」

  雷子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來。停了一會兒,又說:「你今年春節前在縣城見過。」

  娘卻一下子想起來了:「噢,就是在望荷橋北頭碰上的那個孩子?我還尋思是個十四五歲的娃哩!怎麼那麼……」

  話音未落,寨門一響,玉兒推著自行車進了院。三口人全都閉了嘴。

  這事一直悶了好幾天,娘才吞吞吐吐地告訴了玉兒,玉兒聽著聽著,愣了:「娘,那我不上學了?」

  娘挺為難地說:「要是招了工,就不能上學了。」

  晚上,玉兒躺在被窩裡,無聲地流著淚。想想,自己還是哥哥抱大的。哥哥小時候就挺懂事,家裡有了好吃的都讓給妹妹。有一次,哥哥帶五歲的妹妹到村外去挖野菜,天下起了急雨,脫下褂子包住妹妹,背起來就往家跑,自己光著脊樑給淋成個落湯雞,當晚就發起高燒來,一病七八天。在村裡,因有了哥哥,一些搗蛋孩子才不敢欺侮自己。哥在縣城幹臨時工,每個月一百多塊錢,他那麼個大小夥子,恐怕連飯錢都不夠。可還省吃儉用。每次回家來,給爹帶盒煙,給娘帶點兒藥,給妹妹帶點兒本子、鉛筆、髮卡、頭繩、鑰匙鏈啥的。哥能找上個城裡的媳婦,就是攀上高枝了。如果就不了業,過幾年,還得回老家來,當一輩子泥腿子,再找個沒文化、長得不怎麼樣的媳婦。農家的孩子,連做夢都想走出這塊鹽鹼地呀!哭了一夜,思來想去,第二天一早對娘說:「我答應了。」又提出,能不能先跟來永訂親,讓她參加完高考。考上了仍是來永的人,考不上再就業。絕不會反悔。雷子去對來永說了,來永怕玉兒考上大學就飛了,堅決不同意。玉兒又去上了十幾天學,雷子拿回來了招工手續。玉兒晚飯也沒吃,騎上車子去了學校,找到班主任羅老師說要退學,還沒等羅老師那張大了的嘴巴合攏起來問個為什麼,玉兒轉身騎上車子飛快地駛出了校園。這是1986年3月的事。

  羅老師教的畢業班雖說年年都有三分之二的學生考上大學專科中專的,可他幾乎沒評上過一次先進,也從來沒獲得過任何獎勵。已近知天命之年,他似乎對名利看得很淡很淡了。當別人為他打抱不平時,他卻一個勁兒地擺手:「算了算了,說那個幹啥!沒啥意思!名利這玩藝兒,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有工夫,還不如去村外頭跑上幾圈,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哩!」

  第二天下午,羅老師下了課就騎輛舊自行車趕到玉兒家來了。在那棵樹冠如一把大傘似的香梨樹下,羅老師問清了緣由,說:「你們這個班裡,我原先盤算著,你、朱亞蘋、鳳子,這三個女生,男生裡還有草根,考本科都是很有希望的。可現在……」他抬起一隻手,把幾隻在他臉前嗡嗡轉悠的蜜蜂攆開,仰首望著頭頂上的一朵朵梨花,長歎一聲,「可惜了!太可惜了!」

  羅老師回去以後就病了,一病一個多月,老是頭暈胸悶。玉兒聽說後,去看他。羅老師見玉兒來了精神好了許多,起了床跟她講了好多以後應該注意的事。玉兒一一點頭。羅老師特別強調:「以後無論幹什麼工作,一定不要放棄了學習。雖說不上學了,還是要堅持自學,上高爾基講的那種社會大學。中國婦女的文化水準至今仍比較低,農村女孩子的文化水準就更低。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有文化、有教養的好孩子,即使以後成了家,當了媽媽,也不要忘了學習。有文化的人才能在我們這個社會裡幹出一番事業來。千萬不要滿足於拿幾個工資,過個安逸的日子,當個賢妻良母。」

  玉兒點點頭,又看了看老師一貧如洗的家。兩間低矮的舊平房,屋裡連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一張老掉了牙的八仙桌和兩把破木頭椅子不知是羅老師老輩裡哪一代傳下來的。只有床頭上堆了一大摞書,是老師大半輩子的財富。羅老師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原先都是農村戶口,前幾年才轉成了非農業。羅師母長年在農村種地料理家務,積勞成疾,才四十四五歲就像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一樣,又黑又瘦,滿臉皺紋,一頭灰白的亂髮。

  就在檢查組準備結帳寫調查報告向縣紀委彙報的第二天早上,陳正良收到一封匿名的群眾來信,上面只有短短的兩行字:

  除惡務盡,痛打落水狗——肖守本半年多來與小黃瓜(縣果茶廠女工)多次胡搞,給了幾千元公款。望儘快查處。

  陳正良拿了信,急忙去找韓立冬。韓立冬正在接一個忘年交個體運輸專業戶二愣子打來的電話。二愣子親熱地叫著:「哥,快一個月不見了,挺想的。這兩天到兄弟這裡來坐坐吧?」韓立冬呵呵地笑著,說:「好呵!」又道,「哎,我上次提醒你的,一是運輸易燃易爆的化工產品,絕對要注意安全。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二是你出去打野食兒,一定注意衛生,一定不要染上……」見陳正良進來,不好說下去,就說,「別屬老鼠的——撂爪就忘!」「絕對沒忘!哥你放心就是!」「哎,我還有事,放了。」「好好,哥!」韓立冬接過陳正良遞給他的信,一看那信上的字,就說:「唔,跟上一封揭發信是一個人寫的。」讓陳正良拿來那第一封舉報信一核對,果然筆跡相同,也像是個中學生寫的。用的信封信紙都一樣。韓立冬說:「這個揭發人真厲害,絕對的是第二紀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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