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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陸敏絮絮說過不停,說到激動處還加上動作。但潘希年聽完剛才她那一番話,哪裡還有別的心思,只恨不得沖去費諾的辦公室,抱著他大哭一場——為什麼提都不提一句,是覺得她潘希年根本不配知道他的付出呢,還是他就真的為了對母親的一句承諾,做什麼都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潘希年也覺得開始嫉妒母親的自己發瘋了。

  宿舍的電話忽然瘋狂地響了起來。震得陸敏和潘希年都是一驚,四目交匯,還是陸敏接起來電話:「喂,哪位……啊,是你啊,雲來……希年是回來了……她看起來還好……現在?現在她……」

  她說話的同時瞄向潘希年,詢問她的態度;潘希年沒想到雲來的電話追來的那麼快,整個人愣了一愣,還是點頭,伸過了手,示意要接這個電話。

  雲來似乎正竭力壓抑著情緒:「希年。是我,你回來了……」

  尾音終於陷入微微的顫抖之中,又消失得一乾二淨,接著是大片空白的沉默。潘希年聽見話筒裡先是如釋重負又陡然急促起來的呼吸聲,也沒有別的可說,就這麼站在一邊,耐心地等待著。

  陸敏見她太久地不說話,不由得擔憂地投來目光;潘希年擺了擺手,又垂下了眼。

  在這片空白裡很多從來沒有想過,或者故意不去想的事情豁然開朗,潘希年正要先一步打破這僵局,雲來終於又一次開口,這次聲音嘶啞了:「回來就好,真是太好了……」

  這聲音裡是真真切切的歡喜,沒有任何的懷疑,也沒有任何的埋怨。在這歎息般的一聲之中,潘希年的身子一晃,聲音也啞了:「嗯,我回來了。」

  潘希年和雲來的再見面,已經是她回來幾天之後的事了。

  她一走半個月,說起來不過是十幾天的功夫,但再見到雲來,和他坐在同一張桌邊,感覺是過了半個世紀那樣陌生。

  原來是心境不一樣了。

  雲來也消瘦得多了,原來就大而有神的眼睛顯得更大,但之前那種無憂無慮、天真愉快的神色淡去了不少,看向潘希年的目光中,除了誠懇真切的迷戀之外,又新添上恍然大悟和無可奈何。

  潘希年原以為自己會畏懼和雲來的這次見面,但真的坐下來,四目相對,心緒反而平靜了,一直紛亂不成章的念頭,在腦海裡也越發清晰明瞭起來。

  是雲來先打破了眼前的沉默:「希年,這半個月你還好嗎,瘦了。」

  「我還好,瘦得多的人是你。」

  雲來搖搖頭:「當時不覺得,等聽說你找到了,看到鏡子裡的樣子,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我沒事,寒假要到了,到時候好好睡幾天就回來了。」

  他和費諾一樣,也不問潘希年去了哪裡,仿佛這是最不要緊的。只是看潘希年似乎毫無反應的樣子,雲來有點緊張地笑一笑,又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見到你之後要和你說什麼,真是挺奇怪的,當初你忽然不見了的時候,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回來,我一定有說不完的話對你講。但是現在看到你就在這裡,什麼都好,反而只想看著你,別的都不想說了……」

  「雲來,對不起,我太任性了,讓你擔心了。」她想起打開手機後瘋狂湧出的無數條雲來發過來的短信,每一條都是在說,「希年,如果你看到短信,一定和我聯繫,我在等你,在找你,不要讓我這麼擔心絕望。」又一次有些哽咽了。

  雲來低下頭,並沒有看她,自顧自地輕聲說:「不用道歉。說起來真是,一個禮拜前別人忽然告訴我費諾臨時請假了,我就知道,你要回來了,他肯定能找到你,果然前幾天一聽說他回了學校,我給你打電話,你就回來了。是他找到你的,對吧?」

  「是。」

  「真是不甘心啊。」雲來歎了口氣,「無論你出了什麼事情,先知道的永遠是他,先解決的也是他。你還記得不記得當初我和你說,我覺得費諾就像一座繞不過的山,現在我想明白了,不是他是山。擋在我和你之間的先是時間,然後才是他……我這麼喜歡你,卻輸給了時間,讓我沒有像費諾一樣早早認識你,照顧你,瞭解你,他知道的那個你,和我知道的那個你,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你……但似乎只有在他面前,你才是真正的你……」

  他的話越來越繞,潘希年也不打斷他,任他說下去:「希年,希年……」

  他喊著潘希年的名字,如同這是珍寶,是魔咒。雲來在呼喊聲中抬起了頭,雙眼還是那樣的明亮,又清澈,有著不窮盡的誠摯和癡迷:「無論費諾在你心裡是什麼位置,無論你怎麼看他,無論他為你做了什麼,請你相信我,只要我有一樣的機會,我也能為你做到這一切,不,我會做得更好,我……」

  心潮激蕩之下雲來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他握住潘希年的手,想從中汲取力量:「希年,我不知道費諾有多喜歡你,如果喜歡和迷戀是可以量化的,我願意用一切方式讓你看見它,感覺到它,所以請不要放棄我,不要讓我絕望,也不要再這樣忽然消失不見了……」

  感覺到他的手又一次顫抖起來,潘希年想起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她想起雲來牽著自己的手,輕輕地擁抱住她,有時在頰邊留下一個小心翼翼絕不越矩的吻,十分紳士,絕不會令人反感或是厭煩;現在想起來,她才發現當時他的手心每一次都是炙熱的,因為緊張而發燙,乃至發抖,他看著自己的目光總是迷戀專注地,但是當時的自己,從來感覺不到或是根本不曾在意。

  但是當潘希年站在費諾的身邊,費諾甚至不用碰到她,她已經能感覺到從頭到腳每一根頭髮每一寸皮膚都燃燒起來,想到他,就已經心跳過速,看著他,全身都甜蜜得發抖,她害怕他每一個心無芥蒂的攙扶,又禁不住深深地期待著,期待著他牽起自己的手,哪怕只是又一次無意地扶持……而在老宅的那個深夜裡忘情的擁抱,費諾家她甚至都不敢睜眼確認的吻,氣息繚繞,肌膚相熨,更是只要稍稍一念及,都無可抑制地陷入又是寒冷又是火熱的戰慄感中,無可自拔……

  她終於想起,無論是獨自一人漂泊的前一周,還是與費諾朝夕相處的後一周,她眼裡能看見的,只有費諾,而不是雲來。

  她可以欺騙自己一刻,強迫自己一時,卻不能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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