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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雲來看程朗似乎是無意多留,正好想到一件有關潘希年的事情,斟酌一下問出來:「程大夫,您是心理科的醫生?」

  「不,我在腦外科。」

  「可是希年說你是她的大夫?她不是……」

  程朗臉色一變,又恢復如常:「那個時候我已經不是她的主治大夫了。」

  這話讓雲來更加不解,正要再問,紀曉彤拉著潘希年的手走到男人們這邊來,同時說:「我和程朗已經吃過了,就不打攪你們了,你們慢慢吃。吃完還有別的活動嗎?」

  「還沒想好。」潘希年指著雲來說,「聽雲來安排好了。」

  程朗和紀曉彤交換一下目光,最後還是程朗說:「那好。希年,你自己保重身體,要是哪裡不舒服第一時間通知我們,不要逞強。」

  「我會的。程朗大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自己。」

  程朗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好。」

  他們目送程朗夫婦下樓,在樓梯上紀曉彤頻頻回首,好幾次和雲來目光對上,那目光雖然滿是探詢,又始終是溫暖的,甚至包含著鼓勵和期盼的意味,這讓雲來在疑惑之外,不由得心頭一熱,下意識地握住潘希年的手。

  回到座位上雲來發現自己的胃口已經退去了大半,潘希年也沒有動勺子,心不在焉地出神。雲來笑笑打破僵局:「今天真巧。」

  「可不是。」潘希年身子一晃,回了神。

  「剛才和程大夫聊天,原來他是腦外科的。我以為……」話到嘴邊才想起潘希年從來沒告訴過自己她得過憂鬱症的事情,趕快把「心理科」三個字咽下去,支吾著換了話題,「說起來也是,我還是第一次和他們見面,他們卻對我知道得不少。」

  潘希年一陣靜默:「他們是我在這個城市的家人了。你和我都認識這麼久了,他們能對你有所瞭解,也不算奇怪吧?」

  「那調查的結果,我還合格嗎?」雲來半開玩笑地說。

  「那要去問他們了。」潘希年說完這句玩笑話,正了正臉色,「程朗大哥是腦外科的大夫沒錯,兩年前我初到這個城市,出了意外,他是負責我的醫生。」

  「意外?」

  「嗯。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她大概是要找尋合適的詞彙,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很慢,時不時還停頓下來一會兒,說:「幾年前我坐的船出了事,我成了孤兒,還失明了,程朗大哥和費諾是我父母的朋友和同鄉,出事之後全靠他們的照顧,我才撿回一條命。雖然現在能看見了,後遺症還在,我現在對聲音還是很敏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了。大概有小半年吧,我都生活在黑暗裡,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爸媽都不在了,是費諾、淑如姐還有徐阿姨一直在照顧我,幫我撐過最難熬的時候……後來我又得了憂鬱症,也是他們再把我拉出來的……」

  輕描淡寫的語氣之下,不知道掩蓋了多少艱辛和曲折。潘希年的雙眼如今清澈又明亮,顧盼之間光移影動,哪裡看得出曾經失明過。不,這樣的眼睛,甚至讓人難以忍心去假想它們曾今失明的樣子,但那竟然是真切發生過的。

  明明之前還有千言萬語,聽完潘希年平平靜靜的一番話,雲來反倒是沉默了。面前的這個人,雲來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清楚她,每當知道得多一點,她就能帶來更多新的未知。

  籠罩在她身上的不可知讓雲來有些迷茫,眾人口中的潘希年似乎都是她,又都不是她,千言萬語拼湊出另外一個「潘希年」,又在自己和她的一天天接觸中,兩個人影逐漸地重合起來。

  意識到已出神的時間太長了,雲來回過神來:「我,我從來都不知道。」

  「我也沒說過啊。」潘希年無意在往事中過久地糾纏,「我就是覺得應該告訴你這些。其實都過去了,現在的我就是這樣了,很健康,手腳俱在,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但是這是因為有了他們。雲來,好多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在做夢,阿敏,老蕭,還有你,你們這些人都在我的夢裡,日子才這麼好,這麼快。真正活著的我還在幾年前,一無所有,糟糕透頂……我看你像是在夢裡,你看見的也是夢裡的我……」

  雲來抓住潘希年的手,用力捏了捏:「你能說出來就好。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大家都是真的,不信你也捏一把我。希年,要杯水嗎?」

  「我沒事。」

  「對了,你剛才想問我什麼?」本意是想緩和一下有點詭異的氣氛,雲來撿起之前因程朗夫婦的出現而中斷的話題。

  「哦,我本來是想問為了今晚這頓飯,你是不是去問了費諾。但是這哪裡要問呢,除了他,還有誰。」

  一改之前的平靜安寧,笑容裡罕見地帶著自嘲地意味,好像在說一個冷笑話。雲來被這陌生的表情刺了一下,但也沒有否認的意思:「是,今天對我來說是個紀念日,我想讓你更愉快一點,但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向費老師打聽了一下。」

  「他……說了什麼?」

  雲來聳聳肩:「說你喜歡吃什麼,不吃什麼,每次我們在一起吃飯你都是說隨便,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挑食,原來也有東西不吃。今天晚上吃得好嗎,希年?」

  「謝謝你這麼細心。」

  這句謝謝從來沒有這麼刺耳過,刺痛感從心門一路延續到指尖。這刺痛感和之前潘希年和盤托出的往事所帶來的混亂感交織在一起,讓雲來腦子亂成一團。所以當雲來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你和費諾每次同桌吃飯也都道謝了嗎」之後,整個人頓時怔住了。

  他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來,還來不及懊惱這句話怎麼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了,潘希年已經輕輕地把話題接了過去:「我欠他太多了,怎麼道謝都沒有用,所以索性什麼也不說了。」

  「對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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