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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程朗拔高聲音喝斷她:「紀曉彤你閉嘴!在這裡胡扯什麼?費諾當然和潘希年不合適,你知道不知道當年潘越和艾靜的事情在我們學校鬧成什麼樣子,外人的話說得有多難聽,潘老師為了這件事情吃了多大的苦頭,又吃了多少年?艾姐呢?老師和學生談戀愛現在不要緊了是吧,養父和養女呢……你別給我說他們兩個不是這層關係,外面的三姑六婆碎嘴起來可不管你這套!希年才多大,你就知道她這不是失去父母之後孤苦無依一時的依戀發作,要是幾年之後改主意了,後悔了,她一個女孩子傳出過這種事情,舉目無親的,將來名聲怎麼辦?你以為是費諾在怕留言?他就是替希年和潘老師一家想得太多!別說什麼狗屁真愛,現在誰又知道是不是真愛!再退一萬步說,費諾還幫希年代管過半年的家財,希年現在多少身家,潘老師那個混帳遠親你知道這一年多兩年來明裡暗裡找了多少麻煩,怎麼,非要讓那個混蛋外面散播的謠言坐實,是吧?你真是不怕費諾家老爺子氣死!」

  他氣都不換說了一通,說完之後猛喘氣;費諾不免苦笑,這不愧是多年的老友,一番話說起來雖不十分中,但亦不遠矣。他見程朗也激動起來,正想開頭調節一下氣氛,不料紀曉彤猛地拍了桌子:「程朗你再敢對我吼!少把一點事情說得和真的一樣,你們男人都一個樣,想得天遠地遠,就是不替眼前的人想一想。你們到底問過希年是怎麼想的沒有?她在乎你們說的這些東西?閒話怎麼了?如果不是意外,潘越和艾姐現在還是活得快快樂樂的,也沒有少一根頭髮。還有你就把費諾說得這麼沒信心,希年這麼沒長性,就非唱哀他們兩個人?我看你才神經……」

  「曉彤,你和程朗都冷靜一點。」聽到這裡,費諾才沉聲開了口,「為這件事情傷了你們夫妻的和氣不值得。希年的事情,我已經說了,我一直只把她當做潘老師和艾姐的女兒,僅此而已。她年紀還小,又經歷了這樣大的變故,身邊沒了別的親人,只有我,難免胡思亂想,過去了,也就好了。」

  他的語氣始終很克制,從來不說謊的人一旦開了口,似乎更容易令人信服。他暗自嘲笑這個虛假的自己,語調卻沒有任何的遲疑和動搖:「也正是因為沒有別的親人,她沒想到的,我要替她想到,沒想開的,不能過分縱容,這也是為她好。我想希年將來會懂的。」

  費諾說完這一番話,抬眼看了看紀曉彤,後者聽後只是笑了笑:「費諾,這不是念咒,念一萬次就成真了。你這個人,總是為別人想得太多,自己想得太少,不值得。不管程朗是什麼態度,你又是怎麼考量的,我反正只是個女人,不懂你們這些偉大的情操,希年迷戀你,你也沒真的就像你說得那樣只把她當老師的女兒,別讓自己後悔。」

  這番話奇異地刺到費諾,他也看著紀曉彤,定了定神才再次開口,這次再說,語氣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你我都不是二十歲可以走錯一步、什麼都能再來的年紀。但是希年只有二十歲,以為只要是真心的感情就是美好的,以為無論發生什麼都可以再來過。你看過艾姐哭的樣子嗎,潘老師又為什麼決心搬到島上住?現在他們都不在了,我答應了艾姐要好好照顧她……不,她是我的責任,是我最珍視最寶貴的人,我看著她怎麼從最艱難裡一次次咬牙走出來,再沒有哪個活著的人比我更不捨得她受哪怕一點點的傷害……」

  說道這裡,他又想起潘希年離開時那絕望和淒涼的目光,心一亂,隨手拂到了茶杯,任已經冷卻的茶水翻了一桌都是,又順著桌沿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費諾知道自己已經說漏了嘴,但又不怎麼在乎了:「曉彤你也不要這麼天真,以為頂著愛的名頭一切難題就能迎刃而解。我當然知道愛是什麼,但這是我現在唯一不能給她的東西,我不想傷害她,更不想讓別人傷害她。所以我寧可她痛這一次、恨這一次,也絕不要她再受一丁點她父母受過的委屈和留言。我費諾沒有別的本事,落子無悔,這點你不必擔心。」

  一段話說得擲地有聲。費諾素來有謙謙君子之風,這樣聲色俱厲的模樣別說紀曉彤前所未見,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程朗也不記得上一次見他這樣發作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夫婦兩個一時間都啞了聲,彼此交換著眼神,誰也沒有再出聲,只能沉默無言地望著費諾。

  費諾說完之後很快冷靜了下來,反而覺得有些微微的乏力。難得激烈之後,雙手、臉頰乃至心口居然是涼的,缺乏任何熱忱的溫度。既然已經失言,他也就無意再去隱瞞更多,只是再一次遵守成年人狡猾圓熟的社交禮儀之一,彼此心照不宣又不再提起。他又一次垂下眼簾,抽出紙巾來默默擦乾淨桌上被自己打翻的水。等桌面恢復,他的心緒已經徹底地平靜下來,抬起頭對有些發蒙的紀曉彤安撫般地一笑:「我們都說了這麼多,應該口渴了,來,再喝點茶。」

  紀曉彤注視著平靜如常的費諾,終於搖頭:「你不要讓自己太苦。再說……,算了,你自己什麼都想得清清楚楚,再說什麼又有什麼用呢?也不早了,我先去車裡開暖氣,程朗,你再陪費諾聊一會兒。」

  她體貼地抽身而去,留下費諾和程朗兩個人。程朗表情複雜地看著忽然發作得費諾,瞠目結舌半晌,才說:「費諾啊,你……和希年這件事,是做不得的。」

  「我知道。」

  他不多說,然而篤定,顯然是拿定了主意。程朗也素來知道他的為人,又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對你們中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你這樣處理,其實最合適。到時候希年也會漸漸明白你的用意。等事情過去了,有些話自然不必多說。還有,曉彤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嘴快,但沒惡意……」

  費諾甚至笑了:「放心,我也知道。你不要讓曉彤多等,先去吧,我正好還有點文件沒看完,也不多留你了。」

  送走程朗,家裡又一次只剩費諾一個人。他回頭看了看碟冷盞空的餐桌,眼底終是劃過一線寥落,就連從來都是筆直如松的脊背,竟也罕見地微微懈怠了。

  Chapter 11 Path in the Darkness

  夜路

  雲來趕到陸敏電話裡所說的酒吧,已經是接到電話大半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雖然是週末,但還不到點,酒吧裡人不算多,陸敏站在進門處,一見到雲來進來,就迎上去:「雲來!」

  「怎麼回事?希年怎麼了?」

  陸敏朝大堂裡看了一眼,之前還有些焦急地神色平緩了一些,說:「希年醉了。她來找我,結果拿錯了我的被子喝錯了酒……你晚上送她回去吧?」

  「她沒事吧?」雲來的心沉了下來。一起吃飯出去玩也不止一次了,潘希年從來滴酒不沾。

  「在睡,其他沒什麼。她一沾酒就倒的,是我不好沒看住人……雲來,是這樣,今天蕭暢要跑兩個場子,我要陪著他,你能不能辛苦一趟……」

  「我會送她回去。」他看眼時間,十點多了,「快十點半了,現在動身吧?你要不要去叫醒她?」

  陸敏輕輕歎氣:「我真是不忍心叫醒她。她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夜裡睡不好,整夜整夜地翻身,我擔心她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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