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十九


  林揚忙著記錄資料,來不及說話,只是點頭:「很好。」

  窗簾被拉了起來,一絲光線都沒有再漏進來,他等著所有的人都出門,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眼前根本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沉沉一片,可是這一刻感官這樣敏銳,就連那細微的呼吸聲都仿佛落在了耳側。有種輕輕的搔癢在心底泛起來,他想起有一簇長長的髮絲落在她的臉頰上,其實還是有誘惑,可是只能忍住。

  展澤誠回過身子的時候,女醫生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目光裡有些探究和好奇,可更多的似乎是同情。他短促的笑了笑:「謝謝你。」

  「她是我見過最矛盾的病人。不過,你似乎比她更矛盾。」

  展澤誠想了想,點點頭,語氣有些隨意:「可能是吧。」

  「展澤誠,其實我一直不喜歡你。可是剛才你讓我改觀了。」林揚淡淡的歎口氣,「我以為,你會希望她一直電療,最後喪失那些記憶。」

  他本來已經走過她的身側,聽到這句話,卻又停下來,半抬起頭,眼神中光亮和陰暗交錯而過,最後開口的時候,笑意有些無奈:「林醫生,你愛過一個人沒有?」

  林揚立在原地,因為驚訝,微微張開了嘴。

  他這樣一個年輕男人,向來又是沉默內斂的,從來對愛情閉口不談,英俊的眉宇間似乎浮出了清淺的悔意,於是只能戛然而止。

  林揚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的問:「你不留下陪她麼?」

  展澤誠的背影僵硬在那裡,他正彎腰去拿茶几上的鑰匙,一不留神,劃過玻璃,發出輕輕的聲響。就像是咖啡館門口的一串風鈴,聲音有些生銹的澀意,粗礪的劃過人心處最柔軟的地方。

  遲早是要離開的……他正想說話,又仿佛記起來了什麼,那串鑰匙嘩啦一聲掉在幾面上。是啊,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不論此刻她是醒是睡,明天是記得或者忘記,他都要去說。

  白洛遙是被他吻醒的。她在睜開眼的瞬間還有些迷茫,只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在自己眼前微顫。嘴唇被堵住了,只能發出細微的呻吟。他吻得很用力,時間又長,似乎要將這一生的繾綣在此刻耗盡了。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頭腦有些發懵,只能抓著他的肩膀,用力的推了推。

  展澤誠在黑暗中,憑著直覺去撫摸她的臉頰,有很溫柔的觸感在指尖蕩漾開,聲音啞了啞,竟然說不出話來。

  洛遙伸出手去握他的手,低低地問:「怎麼了?」

  他不答,只是俯下身,安靜又輕柔的去吻她的臉頰,最後唇落在她的額上,長久的凝滯。

  「洛遙,你等我。」他輕聲說,又捧著她的臉,「你再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洛遙的呼吸幾乎要窒住,她想不出來,是什麼讓他的聲音變成了這樣。很深很稠的絕望和沉重,他似乎在沼澤邊緣,只是努力掙扎著求生。所以才關著燈吧?漆黑一片,他是不願意看,又或者是不想看。這個男人,什麼時候這樣的脆弱過呢?或許讓他自己都覺得陌生,才拼命的壓抑著,不肯讓她發現分毫。

  洛遙恍然間明白了什麼,手指痙攣著去拉住他的衣袖。她想要去安慰他,可自己分明也已經淚流滿面,連聲音都哽咽了。淚水淺淺的滑在他的手心,仿佛噬骨的毒藥。

  他們之間,一直維繫的那根細細的繩索,已經是纖薄如羽的琉璃脆片,哪怕是最輕的觸碰也會讓它在瞬間碎裂。

  這樣的時候,是該誰安慰誰呢?

  繁花散盡,華緞褪色。沒有誰的演技可以支撐悠長的一生,就像沒有霧氣可以彌漫遮掩整個世界。彼此早就知曉的一幕,遲早會來。

  不若沉默。

  他輾轉著吻著她,低低的說:「你聽清楚我剛才說的話了麼?嗯?」

  她拼命點頭,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卻已經混沌成一片,再也分不清楚了。

  他終於放開她:「記得就好。好了,睡吧。」

  洛遙握著他的手,聲音還有些虛弱:「你不走?」

  「我不走。」似乎是為了安慰她,他將她的頭輕輕托起來,放在自己膝上,慢慢的說,「我陪著你。」

  剛才肆意的淚水,片刻之後的猙獰,恍然又不見了,只剩雲淡風輕般的安寧。他在黑暗中努力的想要看清她的容顏,卻只是徒勞。等她的呼吸平穩下來,他無聲的放開她,又在床邊站了一會,輕輕的比著口型:「你說過的,要等我。」

  初春的夜晚,其實溫度已經不再那麼低了。展澤誠卻覺得冷,去拉車門的時候,手心一滑,清晰的「哢嗒」一聲,竟沒拉開。心底暗暗滑過詫異,借著燈光,看見了手心濕漉漉的汗。從門口走到這裡,十幾米的距離,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吃力,仿佛踏在火海、或者是刀山上,烈灼、剜剮,一道道、一寸寸的疼逼近了自己的神經深處。

  他駕車漫無目的的在城市穿行,開得並不快,停下等紅燈的時候,無意望窗外看了一眼。一旁的車子半開著車窗,副駕駛座上是一個年輕女孩子,側著頭,似乎在說笑。他看見駕駛座上那個年輕男人,伸出手去,拉近那個女孩子,飛快的吻了一下。

  原來旁人的愛情,這麼輕鬆愜意。

  偏偏只是自己,從來咬牙忍著,時時刻刻仿佛是繃緊的弓,沒有一刻可以徹底的鬆弛下來。誰都會有累和痛的時候,可他怕她痛苦,於是只能比她更累更痛,或許這樣……才能讓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有放棄、離開她,這條她憎惡他的路,她就不會一個人走下去。

  車子一拐彎,前面是凱悅酒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偌大的城市,他一處處的家中,回想起來,只有冰涼的感覺,那麼不如住在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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