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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蓮衣,我是……林一若!」木屋裡依舊沉默。

  蓮衣是不是睡得太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還是我的聲音因為顫抖變得很輕?

  「蓮衣,我回來了——」木屋裡只有寂靜。

  我疑惑地伸手摸索木屋門,等摸到冰冷的鐵鎖,呆呆地愣住。我意識到什麼,開始用手撫摸屋門和牆面,摸到紅綢和半邊的喜字,手突然停住。我的心裡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雙手下意識順著半邊喜字的筆劃摸著。

  吳文英看著我的舉動,慢慢走過來上了臺階。

  我摸著一個個筆劃,終於把半個喜字摸完,心一下子飛到了九層雲天。「是不是我……摸錯了?」我能聽到我心窒息的哀鳴。

  「大人,您摸的……是什麼?」吳文英慌亂地說。

  「是不是我……摸錯了?」我又心虛地追問。

  「大人,我不知道……您摸的是什麼?」吳文英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的手告訴我沒有摸錯!吳文英的聲音告訴我沒有摸錯!

  我的心裡閃著那個字的紅色光芒,瞬間被它擊垮,我一時什麼也不會做,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絕望地搖頭,不住地搖頭。吳文英看著我的樣子不敢說話,只是慌亂地一聲聲叫著我。

  也許絕望到了地老天荒的無奈,我的呼吸悠然回來,我把它聚成一份憤怒和撕裂,刀鋒一樣劃過喉嚨,化成一聲咆哮:「你為什麼不等我?你為什麼和別人成親——」

  我用力伸手把半邊「喜」字扯下來,又瘋了一樣摸到紅綢花,將它們一個個拽下來扔到遠處。我狂喘著尋找難以活命的那絲呼吸,空洞的眼裡竟然忘了流淚……

  [8]

  ◆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正月十六 清晨

  到處是昨夜狂歡留下的痕跡,掬霞坊店鋪外的街上,風吹著花燈的殘骸在地上滾動。我神情落寞地和吳文英騎馬從遠處向掬霞坊走來,吳文英突然意識到什麼,向著掬霞坊看去,目光呆呆地定住。

  嶄新高大的掬霞坊店鋪在清晨的氤氳中顯得極為安詳。

  吳文英揉了揉眼睛,當發現眼前的景致不是幻覺,跳下馬來向掬霞坊跑去,他仰頭看著掬霞坊牌匾上的字跡,三個大字熠熠閃光。吳文英大叫:「大人——」

  我以為他遇到了什麼麻煩,關切地問:「怎麼了?」

  吳文英顫聲說:「掬……掬霞坊又出現了。」

  我揶揄地道:「是你眼花了吧?」

  吳文英激動地說:「沒有,沒有,連這掬霞坊三個字都是皇上寫的。」

  我慘然一笑:「你不用寬慰我,這不可能。」

  「大人,不信……你摸摸看,你摸摸看。」吳文英跑過來把我扶下馬,我們跌跌撞撞跑過來。吳文英拿著我的手摸著廊柱,又激動地拿著我的手撫摸店鋪的窗櫺。

  掬霞坊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如我掌上的紋路,我一下子像置身在雲裡霧裡:「不錯,你沒騙我,這是掬霞坊的窗櫺。」

  掬霞坊怎麼會重新佇立在這兒?怎麼會?是誰建起了它?是林伯還是林蟈蟈,還是我的蓮衣?我激動而困惑地走著摸著,用力搖晃著店鋪的門板,門板嘩啦啦歡快地響個不停。

  「這怎麼可能?誰會幫我重建掬霞坊?是蓮衣?不可能,一定是金蘭公主,除了她,誰會讓當今皇上題寫牌匾呢?我去找蟈蟈和林伯,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快扶我上馬。」吳文英把我扶上馬,自己也翻身上馬,我們朝林再春家的老宅而去。

  我以為會找到他們問個清楚,可是林家的老宅也掛著鐵鎖,

  「文英,你說他們為什麼都不在?為什麼所有的門都上著鐵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我忐忑不安地猜測,忽然想起什麼,拿出身上佩戴的香囊,「他們知道這麒麟香的味道舉世無雙,我把它做成熏香點燃,他們聞到香味就知道我回到南京了,快,帶我去竹林,木屋裡可能還有研香的東西。」

  吳文英答應著帶我又向城東的竹林跑去,可是沒有跑出二裡,我忽然把馬勒住,吳文英不解地回頭看著我:「大人,怎麼了?」

  「文英,我想起來了,我現在還顧不著這件事,我答應金蘭公主的事還沒有做,而這是我急著回南京的原因,走,跟我去宮裡。」

  「大人,什麼事比找……找您那位姑娘重要?」

  「她怎麼會讓我輕易找到呢?金蘭公主的香粉做好需要些時日,我不能讓我的諾言落空,我不會失信於人!」

  「那……好吧,我們去宮裡。」

  [9]

  ◆ 大明洪武二十七年正月十六 黃昏

  若不是吳文英去求長公主幫忙,我無法進宮見到金蘭,也無從知道她為我重建了掬霞坊,完成了我的心願。以前從沒有來到過她的房間,現在我雖是置身在這兒,也看不到房間的樣子。

  房間裡有一股麒麟香的味道,這種味道本來只屬於我,結拜後我給了她一半,而這一半便是我心裡的兄弟手足情誼。

  此刻,金蘭靜靜地坐在桌前,她用悲憫的眼神看著我,而我一無所知。我在她左側站著,不想讓她知道我是個瞎子,故意做著自然的表情。金蘭明白我在騙她,故意說:「大哥,你瘦了,你看我……胖了還是瘦了?」

  我若無其事一笑:「看得出來,你是瘦了。」

  金蘭看著我撒謊的樣子,傷心地問:「大哥,還按老規矩嗎?」

  我做個開心的表情:「當然,大哥研香的規矩永遠不能破。」

  金蘭的心在痛。她故意擺弄了幾下衣裳,片刻之後輕聲說:「好了。」

  我也故作自然地向前走了幾步停下,裝作嗅金蘭的味道,而實際上我的面前只有那把椅子,金蘭早悄悄閃身挪了地方。鼻息中沒有金蘭的味道,我有所察覺,一時怔住:「金蘭?」

  金蘭站在我的身後,極力控制情緒:「你看到什麼了,聞到什麼了?」我像被揭穿了謊言的孩子,一時尷尬得面色通紅。我和金蘭都不再說話,房間裡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大哥,你……你怎麼下得了狠心……騙我?」良久,金蘭哽咽地說。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裡湧上一陣委屈,慚愧地低下頭。我以為她念及過去的兄弟之情,不會再讓我尷尬,可是她突然從後面抱住我,接著便是一聲哭嚎。

  我的心隨著她的哭泣碎了,任由她抱著一動不動,就像一個通身裂開縫隙的泥人,渴盼一雙手救世主般地重新把自己捏攏在一起。

  金蘭的哭聲越來越大,直到把我也哭得通身顫抖。良久,我止住悲慟顫聲說:「金蘭,別這樣,我能活著回來,已經是個奇跡了,我還有很多事沒有辦,我們開始吧。」金蘭擦了眼淚聽話地重新坐在桌前,依然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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