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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那好,我就多費一次口舌,你是我寫信招來的,我威脅朱元璋,如果不把你給我,我和哥哥就下令攻佔你們大明更多的城池。招你來的目的,就是要讓你做我的駙馬。怎麼樣,你想起來了嗎?」

  我當然不相信她的話:「如果你的玩笑開夠了,就讓我走。」鐵笛公主大聲說:「林一若,我怎麼才能讓你相信?」我冷冷地道:「除非我們當中一個人即刻死在這兒,你說,是我死還是你死?」鐵笛公主痛苦地看著我,她沒有想到我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愣怔半晌,突然從小皮靴裡撥出短刀。

  「你把我殺了吧,那樣我就相信。」我在挑釁。

  鐵笛公主愣怔地看著我,慢慢把短刀向我伸來。我冷冷地看著短刀的利刃一點點顫抖著向我逼近,我似乎從她的動作裡感受到什麼,心裡開始發慌。我並不是怕死,我怕她說的是真話。我心裡暗暗祈求短刀快些進入我的胸膛,可是就在短刀碰到我衣裳的時候,它突然被她的手腕引領著變了方向,反倒向她自己的胸脯紮去。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攔她的手,可是晚了,短刀的尖刃已經紮了進去,鮮血立刻染紅的雪白了蒙古袍。鐵笛公主痛苦地捂著胸脯,然後伸出沾滿鮮血的手讓我看:「林一若,如果你……看到的血……是真的,我的話……就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信。可是,這一切怎麼能讓我相信?我應該憤怒嗎?我愣怔地嘶聲說:「騙局,騙局,我千里迢迢來到草原,居然是要做你的駙馬?」

  鐵笛公主忍著痛道:「我沒有騙你。如果你不知道……這件事,騙你的人是……朱元璋,跟我……沒有關係。」我突然暴怒,嘶聲斷喝:「就因為你們是皇上,是公主,可以無視一個人的尊嚴,擺佈一個人的命運?」

  鐵笛公主也大聲喊:「這不是擺佈,是喜歡,我父汗不同意我嫁給你,但是我喜歡,所以做了這一切。」我斬釘截鐵地說:「無論你做了什麼,跟我毫不相干,我要回南京,現在就走。」鐵笛公主躥過來,握著短刀橫身攔住:「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你。」

  我輕蔑地一笑,突然憤怒地指著鐵笛公主大喊:「殺啊,你殺啊,即使我的靈魂回到南京,也是勝利——」我徑直向她走去,對那把沾著鮮血的短刀視而不見。鐵笛公主愣愣地站著,我用力把她甩到一邊,走出了蒙古包。

  我搖搖晃晃地翻身上馬,鐵笛公主從蒙古包裡沖出來攔在馬前,我輕蔑地一笑,用手拍了一下馬背,馬向前跑去。鐵笛公主把手放在口中打了聲呼哨,馬掉頭向她奔去,我被掀翻在地。

  我爬起來不屑地說:「鐵笛,你這麼做只能讓我鄙視。」鐵笛公主的臉色蒼白:「不要以為我喜歡你,就可以接受你的侮辱。」我冷冷地說:「那是你太不自重,這叫自尋其辱。」鐵笛公主痛苦地看著我,從地上拿起馬鞭,手在不住地顫抖。

  我一步步地向鐵笛公主逼近:「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南京有喜歡的人,這場騙局把我們活活拆散天各一方,你的良心何在?一個公主為了得到一個男人,不惜用一場戰爭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的人性何在?一個朝廷無視百姓的血肉之軀,巧取豪奪本不屬於自己的疆土,天理何在?」我的心在流血,鐵笛公主的胸脯在流血。

  「我不會做你的駙馬。讓我走,我會感激;逼我留下,我會把你當成仇人。」我說完扭頭,卻見一輪朝陽已冉冉升起。金色的陽光照著鐵笛公主,也照著她眼裡的淚水。

  我從懷裡拿出那塊心形的石頭,讓鐵笛公主看:「我心裡裝著一個人,我把它比做她的心,我們互相給予溫暖,覺得在一起活著是件快活的事。這個人不是你。」

  鐵笛公主痛苦地看著那塊石頭:「我也喜歡你的,難道你不知道嗎?」我搖搖頭:「可是我忘不了她,知道也沒有用。」鐵笛公主絕望地大喊:「我讓你忘了她,忘不了也得忘——」鐵笛公主說著揮鞭朝我打來,手中的石頭被打落在地。

  我的手腕在流血,但我卻固執地彎腰去撿石頭。「我不許你撿它——」鐵笛公主的皮鞭再次打在我的手上,石頭再次從我的手裡掉落。我用憎恨的眼神看著鐵笛公主,鐵笛公主撲

  上來把我揪到蒙古包裡。

  一陣亂糟糟的桌椅翻倒的聲音和響亮的皮鞭聲過後,我遍體鱗傷。鐵笛公主似乎還不能排解心裡的怨毒,她瘋狂地跑出門,拿起酒壺大口大口地喝著,最後摔了酒壺哭著翻身上馬,馬像受驚一樣向遠處躥去。

  [7]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九月二十三 夜

  夜色中的小河別有一番情致,陣陣流水的聲響卻揪扯著我的心,這片草原若是南京多好,那這水聲就該屬於楠溪了。

  坐在河邊一天一夜了,我漫無目的地看著根本看不到的上游,那塊心形的石頭拿在手中。老天為什麼總是不厭其煩地捉弄我?當我來到草原對蓮衣絕望的時候,卻得知她深愛著我;當我決定留下來做一件讓蓮衣為我驕傲的事,卻被告知此行的目的是做另一個女人的駙馬。

  上天的公允何在?人間的公平何在?

  一個凡人的心,能被陰差陽錯的命運擊碎幾次?

  我的臉和手臂上鞭痕累累,夜風把撕裂的衣裳吹得亂飄。我想聆聽那位老人的馬頭琴,那樣我腦海裡閃現的在竹林溪邊和蓮衣一起捉魚的情景,就有了一種異族的情調。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傳來,那都、王狄、吳文英和葛一凡從遠處騎馬向河邊而來,看到我之後馬上放慢了速度。吳文英大喊:「林大人——」

  王狄下馬走近看著我的傷,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是她……打的?」我看著王狄沉默不語,臉上浮現出一絲悲涼的微笑。那都著急地問:「林一若,我妹妹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我看著那都著急的樣子,臉上的微笑仿佛凝固。那都又著急地問:「我妹妹呢?你怎麼不說話?」

  良久,我淚流滿面,但卻堅決地說:「結束了,欺騙結束了,我要回……南京!」

  我搖搖晃晃往前走,大腦一片空白,王狄看出我的意識完全混亂,上前拉我的手,我手上的溫度嚇了他一跳,不容我同意,他彎腰把我背到馬上回了姨夫的蒙古包。

  我虛弱地靠在床榻上,白小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水走過來,坐在我的身邊,用小勺攪動了幾下姜水,舀了一勺喂我。我嘶聲說:「我不想喝。」

  白小酌柔聲道:「哥,不能這樣折磨自己,你燒得厲害。」

  解非為我蓋上一件羊皮襖:「若兒,出點汗身上輕快,聽話!」

  「沒想到會成這樣,妹妹她……對你也沒有惡意,她很喜歡你,讓你受苦了。」那都看著我臉上的傷痕愧疚地說著,又難為情地看著王狄,「安答,對不起。」

  王狄拍了拍那都的肩膀,寬慰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你不用在這兒守著了,公主還沒有找到。」那都站起來,真誠地對我說:「我不希望你明天走,幾天沒吃東西又發著燒,身體很虛弱,如果你執意要走,等身體恢復了,等我找到妹妹,讓她親自給你道歉,我們蒙古人欠下的情是要還的。」那都說完尷尬地走了。

  白小酌用小勺喂著我,眼裡充滿了忿恨和無奈:「別想不開,你就是回到南京見到皇上又能怎麼樣。人家是皇上,咱是平頭百姓,沒有道理好講的。」

  我攥緊拳頭憤怒地砸著床榻:「我想不通也不甘心,堂堂的大明,居然幹出這等讓天下人恥笑的勾當。」解非用冷水涮了面巾敷著我的額頭,我猛地打個激靈,把面巾拿下來。解非不明我意,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身體恢復不了,哪兒也去不成,別說回南京了。」我恍惚地說:「姨夫,你就讓我燒吧,我想早點睡著,這樣就可以夢見蓮衣了,有好幾次我都夢見……她在溪邊玩耍,水流得不緊不慢,聲音……從來沒有那麼好聽過……」

  解非聽了我的話,悲傷得熱淚盈眶:「若兒,等你身體恢復了,我們一塊兒回去,現在最好別胡思亂想,我懂你心裡的滋味,總想一個人……很傷神。」

  我知道她想起了惠兒姨娘,不想勾起他的傷心,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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