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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第一九章

  記憶是最靠不住的東西,許多人會忘記,許多事也會被忽略。

  自從我明白了那兩場大火的成因,我的回憶裡很少出現龍軒的容貌和身影,而在以前,或者在我二百年前的前生裡,他曾是我生命中的知己。

  也許一旦回想起來那些人和事,才明白是永遠不該忘記的。

  那個雨天,那堆掬霞坊的廢墟,龍軒臉上哀傷的神情,身上被我打的傷痕,以及她胸前一襲玄衣映襯下的「香軟」,依然閃爍著聖潔的光輝,依然刺痛著我的心。

  我第一次對香軟的感受來自他的胸膛,來自一個義結金蘭的兄弟的胸膛,來自一個尊貴公主的胸膛,而我一直蒙在鼓裡。我不敢再次回憶那個雨天,不敢回憶從他胸前扯下的那條衣襟。我想,我對回憶的怯懦不是因為我的過失,而是那兩個「香軟」的曼妙,它們在我憤怒的眼裡傷感而驕傲地挺立著,幸虧它們挺立在廢墟旁邊,不然,就算是有掬霞坊燃燒的大火,那些火苗也會升出毀滅的自卑。

  龍軒,你若一直是我的兄弟該有多好!

  我們即使偶爾分手,即使多年不見,也不會是怒目對視中的訣別!我們即使見面,你若不做公主,再成為龍軒多好!

  我的心很亂,太多回憶中的疑惑使我變得焦躁不安。

  我本想沿著回憶的道路走下去,想一想曹雲的夢如何破碎,想一想藍心月如何對我和蓮衣加緊報復,想一想我何時有重建掬霞坊的信心,想一想王狄和白小酌的結局,想一想我的死因。

  我猜想,也許冥冥之中有一雙手攥著我前生的命運,也攥著我這個鬼魂的命運,它把我前生一輩子所能愛的人,全部從我前生裡帶走,而惟獨不帶走我前生的生命,它想讓我的前生生不如死,讓我這個鬼魂找不到超生的命門。

  我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體驗孤獨,體驗無從超生的困惑,我覺得胸膛裡什麼都沒有,如果有,定是一腔流不出的淚水,宛若前生的那片竹林被雨水沖刷過,竹幹和葉片上濕漉漉的,我的前生看一看它們,就會滴落在上面一些悲傷……

  [1]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十五 夜

  我和蓮衣一路向秦淮河走來,王狄租住的房子就在河邊,哪知走到門口,卻發現大門上鐵鎖虛掛著。我和蓮衣互視了一眼,覺得有些異樣。這麼晚了,兩個人出去做什麼?就算出去,為什麼不鎖上鐵鎖?

  我拿下鐵鎖進屋打著火折,屋裡除了傢俱什麼也沒有。

  「搬家了?怎麼不說一聲?」我說著走向裡屋,裡屋也同樣如此。

  「那我們去哪兒找?」蓮衣愣愣地看著我。

  「南京城這麼大,總不能到處亂喊他的名字吧,人家也會把我們當成瘋子趕跑的。出去找找,興許能看到他。」

  我和蓮衣從屋裡出來,我放慢了腳步,向蓮衣伸出手,輕聲說:「走夜路怕嗎?拉著我的手。」

  蓮衣淡淡一笑:「走吧,和你在一起我怕什麼?」

  我們在街上胡亂地走了很久,突然,一個瘦弱的身影哭泣著從右邊的一條小街口跑出來,離我們只有十幾步遠。

  我借著迷蒙的天光看著那個身影:「好像是小酌姑娘。」

  蓮衣肯定地說:「是白姐姐。」

  我猜出來是王狄所服的毒藥又在發作,不然她怎麼會這麼晚出來?我脫口喊著她的名字,可她竟然沒有聽見。

  「白姐姐——」夜很靜,蓮衣的喊聲很尖很細,白小酌聽到了喊聲,她停住腳步回身,看到了我和蓮衣。

  我跑過去小聲問:「是不是王兄發作了?」白小酌氣喘得說不出話,只是慌亂地點頭,還下意識警覺地看了看四周。

  我低聲又說:「你們現在住哪兒?帶我去,我有辦法救他。」

  白小酌喘息著說:「就在後面廟台邊上,你們先去,我去找先生。」

  白小酌說完要走,我一把拉住她說:「先生也沒用,我們回去。」

  我不由分說拉著白小酌和蓮衣向廟台的方向跑去,等我們三人跑進屋裡,床上的王狄像困獸一樣呻吟著,全身已經被汗水濕透。蓮衣驚異地看著王狄的樣子,情不自禁地攥住了白小酌的手。

  白小酌慌亂地說:「林公子,怎麼辦?」

  「不要著急,我有辦法。」我說著走到王狄身邊,「王兄,我來了。」

  王狄迷離的眼神好像認出我,突然停住呻吟,但只是過了片刻,呻吟聲更大而且越來越痛苦。我從懷中拿出那塊石頭緊緊攥在手裡,回頭對她們說:「你們兩個不要看。」白小酌不解地問:「這是幹嗎?」

  「只有把他砸暈過去,他對痛苦才會沒有知覺。」我說完把手高高舉起來準備往下砸。白小酌驚恐得全身顫抖,蓮衣急忙把她摟住。

  「王兄,你忍一下,很快就會過去。」我說完,閉上眼睛猛地用石頭向王狄的頭上砸去。王狄的聲音突然停止,緊繃的四肢癱軟下來。

  我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好了,又過了一場劫難。」

  白小酌和蓮衣緊張地走過來,王狄頭上流著的鮮血染紅了褥單,白小酌撲上前去用手捂著王狄的頭,用一雙淚眼看著我,眼神裡說不清是責怪還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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