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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公子,奴婢去叫小姐出來。」鹿兒說著剛要走,我聽到了一陣水晶珠簾搖晃的清脆響聲。我猜一定是藍心月,於是故意不扭頭去看,也不急於放下手裡的茶杯,做不介意狀等她走到我的身邊。

  藍心月嫋嫋娜娜地向我走來,模樣恰似月涼梨花,尤其是鬢邊的釵影未穩還動,好像新畫的兩道蛾眉之間,憑空多了一條相通的幽徑。她也不緊盯著我,也不先開口說話,而是於凝睇之間飄飄萬福。我想起和龍軒的關於香軟的話題,不由看了一眼她的胸脯。美人都是瘦瘦的,藍心月的瘦卻是與眾不同,她的瘦裡透著一種豐腴,毫無弱不禁風之態。

  「公子,心月這廂有禮了。」

  我放下茶杯,淡淡一笑:「可以開始了嗎?」

  藍心月顯然沒有想到我直奔主題,略微有些失望。她看著我白衣上的字畫,驚羨地道:「公子不但有獨步天香的本領,還有琴棋書畫四絕在身,令人欽佩。」

  「脂粉俗子,附庸風雅而已。」

  藍心月卻很認真地說:「人品不以出身貴賤為界,正如您的香粉,並非最為罕見的花才能制出絕品。」

  「絕品因緣而生,想做未必能成。」

  藍心月突然大膽地看著我,然後又垂下長長的睫毛:「公子,無緣也是緣。」我走到臨窗亮處:「或許有道理,開始吧。」藍心月再不好推辭,順從地走到我身邊。

  我很無意地看她一眼,淡淡地說:「你可知道在下的規矩?」藍心月點點頭示意鹿兒出去,鹿兒不情願地走了。藍心月有些羞澀甚至激動地慢慢背轉身,一雙纖手緩緩捏住了羅裳,於是在抬起時讓羅裳半褪,香肩乍露。

  好一副雪妒花愁的美人坯子,我走到她的近前,看她脖頸和肩頭時的眼神睿智而犀利,但我只瞥了一眼便閉了雙目,只是深深淺淺地聞著她的體香。美人,我見多了,再美的容顏我也只看一眼,這是我的習慣。

  我並非不願意在咫尺之間享盡眼福,而是美人的標準過於模糊。她們有很多種,即便是她有一雙不大的眼睛,但配了小巧的鼻子和稍厚些的嘴唇,照樣可以風情萬種。我喜歡看美人的香肩,這些年來我一直注意這個地方,準確地說我特別留意她們肩頭到脖頸的那道曲線。

  那道曲線對我來說絕對是一個致命的誘惑。它由肩頭微聳的鎖骨盤桓而上,卻非一路直探玉頸和耳邊。它幽幽地低回著,讓肌膚微嗔著輕受軟紅的遮攔,而那泓細碎的肩窩就宛若一潭倒映虹橋的湖水,似深似淺地讓你看不出平靜,也看不出漣漪。

  潭水深了便會瘦骨嶙峋,潭水淺了便會豐腴臃腫。那潭湖水陰柔得足以使柳昏花暝,它是男人那雙手的家。你每每搭住它,她的嬌軀便會不自覺地微顫,然後,必定抬起幽恨怨傷的雙眸和你默默相視。

  那是怎樣一雙秋水般涼涼的眼眸?除了與生俱來的哀怨和親昵,還會有別的什麼?有這樣一泓潭水的美人,必是我肯為她舍生的知己。我將畢生致力於這種尋覓,可惜,沒有任何一個美人香肩之上有此番深淺絕妙的湖水。

  藍心月的肩窩稍稍有些深。這種深度的女人心機重重。這是一個不簡單的美人。

  藍心月淡淡一笑:「公子如此之近聞心月身上的味道,看心月肌膚的顏色,就不怕有戲謔孟浪之嫌?又何以立此規矩?」我不想說話,眼睛半晌沒有睜開,眉頭緊鎖。

  藍心月突然異樣地看著我:「公子,心月……若說早就心儀於你,你相信嗎?」我吃驚於自己的不吃驚,鎮定地說:「請不要說話,我在辨香。」藍心月很認真地道:「可這句話是心月早想說給公子聽的。」我敷衍著:「那好,我聽到了。」

  藍心月顯得很激動,兩手不知如何擺放,興奮地看著我慢慢睜開眼睛,羞澀地說:「公子,心月……可以披上衣裳了嗎?」

  我沒說話,用微笑作了回答。

  藍心月送我從客廳出來,我隨著她的步調慢慢走向一條幽徑,這條幽徑盡頭是那個神秘女孩的耳房。不知什麼原因,我的心裡突然有種愧疚,仿佛背棄了什麼,我背棄了什麼?我對她沒有任何承諾,甚至沒有見到她的容貌是美是醜。

  藍心月看我有些心不在焉,幽聲說道:「公子一直緊蹙眉頭,想必是閱盡了天下美色,心月的醜陋令人生厭了。」我急忙搪塞:「小姐既有南京第一美人之譽,何來醜陋二字?只是小姐在見在下之前用玉蘭花汁沐浴過,辨認體味時多費了些心神。」

  藍心月驚異地說:「 哦?公子果然神妙,心月身上的香味好聞嗎?」

  我淡淡一笑:「玉蘭香氣濃郁雖是花中上品,但在香粉之中卻用得謹慎。它的富貴之韻雖與牡丹相似,卻無牡丹的平和淳厚,屬粉中妖邪之物,若在湯中滴入鹽水喂過的新茶濃汁,可使邪霸的燥氣褪減許多,小姐若有興趣不妨一試。」藍心月開心道:「多謝公子指點。」

  幽徑盡頭走過來那個不願意聞到香味的婦人,我怕被認出,急忙說:「那好,在下告辭。」

  「香粉幾日能成?」

  「多則三日。」

  藍心月笑得很美:「三日之後心月生日,公子屈尊過來喝杯酒吧,順便把香粉帶來。」我點頭轉身要走,突然聽到一陣試簫的聲音,那簫聲拖了幾個長音之後響了一首曲子的前一句,然後再無聲息,但我聽得出來,聲音來自於那座掛著「蓮」字燈籠的低矮房屋。

  我裝作若無其事:「住在這兒的是什麼人?」藍心月尷尬地瞄一眼遠處的房屋:「是……是個下人,讓公子見笑了。」

  「不,吹得很好。」

  我沒有想到這個神秘女子是藍府的下人。可是下人又怎麼了?她的才學足以讓任何一個富家之女慚愧,我想,我要儘快再見到這個下人。

  [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三 上午

  就在這個平常的上午,團團烏雲籠罩著南京城,籠罩著藍大將軍府。

  我閉目聞著藍心月體香的時候,一身異域裝扮的鐵笛公主和大隊蒙古武士騎馬正走到南京城的城門前。她看街景的眼神充滿了新奇,好像來到的不是一座人間城池,而是天上宮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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