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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成小婭滿臉漲得通紅:「請你放尊重一點,不要亂七八糟瞎比喻好不好?不錯,我是說過你要辭職必須先歸還兩千元上夜大學的學費,但我查了一下學費報銷底冊後才發現是兩千一百元,你的那張學費收據又不是我能憑空捏造得出來的,上面寫得一清二楚,就是不多不少正好兩千一百元嘛!」

  何秋草冷冷一笑:「要說你是吃官飯的呢你一定不服氣,說你一點拎不清外面的行情倒是千真萬確。這年頭開店辦公司擺攤頭,辭職的和被單位除名的沒區別!我到街道居委會、勸業市場都去摸過底了,所以我即使不交給你一分錢人民幣也照樣可以下海經商,你除我的名好了——說到底,還是我這個人太富有人情味,想想在春風廠和大家處得也不錯,好聚好散嘛,就老老實實地按規章制度寫辭職書,老老實實地還你兩千塊錢學費,買春風廠的一個人情賬。可是沒想到你成小婭如此斤斤計較,那就休怪我無情了,這兩千塊錢我連一個子兒都不付給你,你又拿我怎麼辦!」

  說著,他一個大步走到辦公桌前,將扔在那兒的一疊百元大鈔一把抓起,狠狠地塞進自己的衣袋裡去。

  「你、你、你……」成小婭被逼進了死胡同,只得一把拉過馬涼,「馬廠長,你看他,竟然敢耍無賴……」

  馬涼靜靜地朝何秋草笑了:「你打過辭職報告?」

  何秋草向成小婭一指:「十天以前我就交給她了!」

  馬涼看了看成小婭:「辭職報告呢?」

  成小婭走到辦公桌後,從抽屜中取出了那份辭職報告:「馬廠長,我原來想等他交還了學費之後再擬一個報告請你批閱的……」

  馬涼什麼也沒說,接過辭職報告默默地看了一會,而後抬起頭來向成小婭笑了一笑:「小成,你們裡面的那間辦公室是不是有空?能不能讓我單獨和何秋草聊聊?」

  成小婭愣了一下,旋即向何秋草投去了一個大為不滿的眼神,轉身走過去打開了里間辦公室的門:「馬廠長,請吧。」

  馬涼點點頭,和何秋草一同走了進去。成小婭在他們身後把門輕輕關上了。

  馬涼在辦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何秋草,看來你是鐵了心要離開春風廠了?那也好,既然有更為廣闊的天地讓你發揮才能,我也就不留你了——強留是留不住一個人的心的,你說對不對?」

  何秋草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但眼中的敵意已明顯地減少了。

  馬涼又道:「至於你剛才和成小婭爭論的那件事,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向你說:不但那一百塊錢不要你交還,便是那兩千塊錢的學費也可以免還——你學有所成嘛。我最近瞭解了一下,知道你曾經代表我們春風廠參加局裡省裡乃至部裡的『實用美術裝演設計大賽』,並奪得過金牌,作出過貢獻。成小婭這位同志辦事很頂真,也許她私下裡以為用區區兩千塊錢的學費就能絆住你展翅騰飛的翅翼了,或許是她也捨不得讓你離開春風廠吧?其實呢,她這樣的想法未免太幼稚了——真正有才能的人是用腳鐐手銬也鎖不住的!是這樣吧?」

  何秋草沒回答,他已經被馬涼的這一番話語給震撼了,竟至呆呆地望著他說不上話來。

  馬涼很冷靜地向他點了一下頭:「不過,有一個問題不知你是否能夠開誠佈公地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辭職,這中間是不是有一時衝動的成分呢?」

  「沒有。」何秋草沉吟了一會,「換一個角度也可以說『有』。能有『一時衝動』恰恰說明了我雖已過而立之年,但依然擁有一顆非常年輕的心,衝動本是年輕人的天性,對不對?」

  馬涼笑了,「你回答得很機智。」

  何秋草淡淡一笑:「至於辭職的原因嘛,希望你聽了不要生氣——我覺得繼續待在春風廠是一種極大的浪費,是對我的青春和才華的浪費!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個月二十二個工作日的工作量,我是宣傳科搞美術設計的,五天便完成了,抓緊一點三天就行了,那麼餘下的近二十天我又在幹什麼?喝茶看報辦公室裡串門聊天,無所事事,虛度年華。也許你可以說再給我增加工作量,不,對不起,我不是科長不是共產黨員,覺悟沒高到那個層次,沒必要自我加壓。」

  這一回輪到馬涼被極大地震撼了。

  何秋草猶自在往下說:「其實在我們這兒,這種『隱性失業』到處可見,有的人很喜歡這種『寬鬆』,那就讓他去喜歡去混日子好了,可是我不行,我要用上帝定額分配給我的有限年月去創造精神財富和物質財富——在商品經濟越來越滲入到我們這個社會每一個角落的今天,我這個認識已經不算很超前吧?所以我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時間去為自己,客觀上也為社會工作了。這樣的一個辭職原因在你馬廠長的眼裡不知是不是可以成立?」

  「可以成立,」馬涼用贊許的眼光看著他,「而且幾乎能夠打滿分。」

  何秋草被鼓勵得有些活躍起來:「那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開明廠長,基於我對你的這種認識,那麼也就可以順便聊聊我辭職的第二個原因——剛才你談到了我為春風廠在局裡市里部裡拿『美術大賽』金牌的事。是的,前年、去年和今年春天我是拿了兩個一等獎、一個二等獎。你聽了我今年拿獎的事就明白我的去年和前年了。今年一等獎的獎品是一架尼康高級照相機,價值大概兩三萬元吧,可從頭到尾我連尼康的一根毛都沒見著!那也沒啥,前年和去年的例子已在那兒擺著了。可是最後,有關領導來找了我,前前後後連皮帶骨頭就說了那麼一句話:『你的獎品我們送給局領導了』。」

  何秋草顯得有些激動了,來來回回地在辦公室裡走著:「馬廠長,這十二個字可真讓人寒心哪!你以為我是為沒拿到尼康而傷心寒心?不!我的要求其實很可憐——你也許能瞭解一點知識份子的那麼一點『虛榮心』,幾萬元的獎品他可能不放在眼裡,但是對自己創造性勞動成果受到冷漠和輕侮,卻不能忍受!三年了,三年奪冠了,我渴望著乞求著能聽到領導同志說一聲:『何秋草,祝賀你為春風廠爭光了!』我要的,僅僅是一句暖心的話呵!可惜,我聽不到,我永遠也聽不到了——我要辭職了……我,我想不通的只有一點,為什麼在這種領導的眼睛裡總是認為:你這位藝術家再偉大,偉大完了也還是在我這個廠級幹部的領導下——我完全有權隨意支配你所獲得的成果!馬廠長,你能回答我嗎:到底是我無知得可笑,還是他無知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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