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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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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國忠開始面現溫色:「你以為我是在這兒賣舊貨?」 對方點點頭:「那當然,要不你幹嗎把這些東西像開展覽會一樣地在這大馬路邊上一溜擺開?」 范國忠大為傷心:「你竟看不出來我的這些東西全是為理髮剃頭的顧客準備的?」 中年人吃驚了:「你是剃頭師傅?擺的是剃頭攤?」 范國忠用力地點頭。 中年人搖頭:「做什麼生意就該掛什麼招牌,像你這樣子,誰知道你是賣魚的還是賣肉的,真是天曉得!」 言罷還哼了一聲,拂袖轉身而去。 范國忠愣愣地看了一會他的背影,陡然醒悟,轉身奔進一邊的菜場,見標著「今日菜價」的大黑板下有半截粉筆,連忙拾取在手,回到路邊,在靠背椅子腳下的地上用力畫上四個大字:「剃頭理髮」。 路過的行人開始注意起這四個招牌一樣大的字來,有的人還條件反射似的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髮,也有的人朝范國忠上上下下打量一回,但還是沒有一個人上前。 范國忠苦笑,半晌才鼓足勇氣向過往行人吆喝出一句不成腔不成調的招徠語來:「剃頭理髮,理髮剃頭……」 這當口,從菜場裡優哉遊哉地過來一位頭戴鴨舌帽的老先生,邊走邊哼滬劇《蘆蕩火種》:「蘆葦療養院,一片好風光……」 他被范國忠的吆喝聲給吸引住了,慢慢地晃了過來,又歪起頭品味了一會地上的粉筆字:「小師傅,你是擺剃頭攤的?」 范國忠連連點頭,似乎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老先生一屁股坐上了靠背椅:「大概,我是你開市大吉的第一筆生意吧?」 范國忠一愣:「你怎麼知道?」 老先生哈哈一笑:「這答案不是清清楚楚地寫在地上嘛——你看看,這地上哪裡有半根頭髮的影子?」 范國忠也笑,從舊書包中取出了白圍布,用力地抖了幾下,小心翼翼地圍上了老先生的脖頸:「老先生,你想理個什麼髮式?」 老先生往椅背上一靠,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睛:「你看著辦吧。」 范國忠精神一振,一邊從舊書包裡取出理髮工具,一邊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給你理一個朝氣蓬勃青春向上的髮式,就像廣告裡說的那樣——『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不不不,應該是『剛才八十,馬上十八』!」 老先生悠然地又哼起了:「蘆葦療養院,一片好風光……」 范國忠微笑著輕輕取下老先生頭上的鴨舌帽,冷丁兩眼發直,眼珠子一動也不動了—— 老先生的頭上竟然是寸草不長,一毛不拔! 老先生緩緩地睜開眼睛,范國忠的模樣頓時令他嚇了一跳:「你這是怎麼啦?」 范國忠好像患上了口吃:「老、老先生,你、你這頭頭頭……」 老先生笑了:「不要太簡單噢——一把刮刀從前到後從左到右刮它個精光溜滑冬瓜皮嘛!」 范國忠似乎牙疼般的倒吸一口冷氣:「我,我不會……」 老先生的表情一下子像一口吞進了一隻臭鴨蛋:「什麼,你不會?那你憑什麼到這裡來擺攤頭糊弄顧客啊?難道就憑這四個『理髮剃頭』的粉筆字?」 范國忠的臉紅了:「我在廠裡,給很多很多人剃過頭……不過,那是『為人民服務』,義務地……」 老先生聽了直搖頭:「小師傅啊,這是兩種完全不同重量級別的操練,你呀。」他一把扯下了白圍布,不無善意地道:「你還是收攤回家吧,賺銅鈿要有賺銅鈿的素質,不是像你口袋裡的香煙隨隨便便地想怎麼發就怎麼發的!」 不知什麼時候,周圍已圍上了一大圈人,人叢裡走出一個穿著入時的青年人,一把將范國忠握著理髮刀的手高高舉起來,「朋友,你就憑這一把剃頭刀來闖世界啊?可惜可惜,我看來看去怎麼老覺得這把理髮刀好像還沒有開過口子嘛?」 他轉身對眾人道:「大家都曉得,開過口子的刀是寶刀,沒有開過口子的刀嘛只能算是一塊廢鐵!這是古龍古大俠在武打書裡告訴大家的真理嘛!」 一馬路的人全都哄笑起來。 范國忠的剃頭攤還沒站穩腳跟,就遇上了這麼一位顧客這麼一個好出風頭的孟浪的年輕人,也算是揹運透頂了。 偏偏就在這時候,他一眼瞥見在人叢中有一雙有些熟識的大眼睛——天哪,那不是廠部檢驗員、文化宮歌舞廳的紅歌星董一嵐嗎! 是的,是董一嵐。她正在人叢中以十分訝然的目光在瞅著自己。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呵! 范國忠頓時沒有了語言,只剩下了行動——回頭拎起靠背椅熱水瓶臉盆什麼的,再一次落荒而逃,並且比上一回還要狼狽還要沒臉沒皮。 只是,在他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大串大串心酸的淚珠在眼眶裡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洶湧而出! 他痛苦得幾乎要像孩童一般號啕大哭!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陡然響起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爸,我放學回來了!」 范國忠當即如同泥塑木雕似的被釘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更不敢把頭回過去。 這等模樣,這等心情,直教他該如何面對女兒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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