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以向遙的臭脾氣自然是走了之後再不回來,這幾年,她和滕俊分分合合,但是始終都還是走在一起,也許緣份這東西,不承認也不行。滕俊這個小夥子向遠也並不討厭,而且一度還認為他為人老實,並非不能託付。可是,滕雲失蹤後,滕俊固執地認為向遠是導致他堂哥失蹤的原因,對向遠的恨意有增無減,連帶向遙也和姐姐越來越生分,凡是向遠給的,他們通通不要,而且賭氣似的要完全擺脫她,做一番事業給她看看。小倆口心太高,手又太低,越拼生活就越艱難。這也就罷了,最讓向遠難受的是她不久前才得知,向遙懷了滕俊的孩子,都7個多月了,肚子高高隆起還要在她打工的便利店上班,向遠托人送去的母嬰用品、營養品他們都扔了出去,結果去看個醫生,向遠暗地為她安排都猶如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向遠為人甚少服輸低頭,可對於向遙,她承認自己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一塌糊塗,以至於現在,都不知道如何收場。

  所以,那些傳言裡說她天生孤寡,向遠覺得有道理,大概她生來註定冷清,一世清冷,只有葉昀——她低下頭默念這個名字,葉昀葉昀……只有想到他時,她的嘴角是帶著微笑的,他是流連在向遠心裡的最後一抹晨光,她的至親,她的家人,她唯一的安慰。最難受的日子,她在高燒中永遠不想醒過來的時候,是葉昀從始至終守在床邊,他累到趴在床沿睡著了,呼吸清淺,可向遠卻醒了,這呼吸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必須要活下去。她痛哭的時候,只有這一個肩膀,不離不棄,讓她的淚湮濕;她對也好,錯也罷,回首一步之遙,那就是他……可是這樣的葉昀,卻被她趕離了身邊。

  沒錯,是她親口趕走了葉昀。

  向遠大病初愈那天,葉昀如釋重負地在葉家的餐桌上與她相對而坐,他因為大哥的失蹤而終日不展的愁容上綻放了笑顏,為了慶祝向遠重獲健康,他甚至主動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是向遠放下筷子對他說,「葉昀,從明天開始,你搬出去住吧。」

  葉昀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別誤會,這房子是葉家的,永遠都有你的一份,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只不過你大哥現在音訊全無,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你也不小了,這屋子裡現在只剩下兩個女人,古人雲,『兄嫂不通問』,話雖迂腐,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我們打小親近,跟別人不一樣,可是在外人眼裡只有一個事實,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的嫂子,不管他在還是不在,你要記得這一點。」

  向遠語氣平緩,可葉昀忽然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頓時羞慚到無地自容。

  向遠得知自己並沒有懷孕的那一天,她絕望地在葉昀的懷抱裡流淚,葉昀心動之下情難自製,一滴一滴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那時他才知道,她身上發著高燒,等待醫生到來的過程中,他始終緊緊把她擁在懷裡。事後,向遠再沒有提起這一幕,葉昀也後悔自己的孟浪,僥倖地認為她意識渾沌之下也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想自己騙自己,可向遠並不願意。

  「我不搬,你一個人住在這根本就不安全,況且我不在乎別人說什麼!」葉昀在言辭間掙扎。

  「可是我在乎。」

  葉昀痛恨向遠此刻臉上刻板的理性,沒有感情,也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怕什麼,你不敢看到我,除非是心中有鬼!」

  他是多麼希望向遠心裡藏著跟他心裡一樣的「鬼」,隱私的,見不得光的,徘徊不去的畸戀的鬼魂,如果有,那麼至少他的愛不是孤獨遊蕩的幽靈。

  可向遠聽到這句話後臉色一變,她心裡的鬼是那場風暴前暗起的殺機,是把她愛過的人置於死地的孤絕,是恨意激發的惡念。她沒有辦法告訴葉昀,除了兩人間不該有的曖昧,她更害怕葉昀的那張臉,七成相似的俊秀輪廓,只要看著他,就時時刻刻提醒著向遠最絕望的愛和最得不到救贖的恨。她唯有縱容自己的自私,將他驅逐出自己的身邊,遠離了他,她才能遮罩噩夢。

  她對葉昀說,「如果你不願意搬,那就是我搬。」

  葉昀是拗不過她的,他最終會點頭,向遠再清楚不過。如果可能,她願意自己是離開這棟屋子的人,她不愛這個陰暗的老宅,她珍視的記憶和這裡無關,可是她記得一句話,葉騫澤說過,「當這個房子的燈光亮著,回家的人才找得到方向。」那遊蕩了許久的魂魄是否也是一樣?

  就為著這個,她不能離開。

  四年多了,向遠沒有一天放棄過尋找葉騫澤的行蹤,葉家對葉騫澤下落的重金懸賞一直有效,儘管她早就知道,四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失蹤的人來說,回來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情理上,她都可以對外宣稱她丈夫「死亡」,可是她沒有。就像她反復對葉昀說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固執的找尋、找尋再失望,是因為期待著那個半生糾纏,臨別前只有一句「對不起謝謝你」的男人,還是心虛地對自己種下的孽因求一個結果,又或者,這種尋找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寄託,是她再一次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夢,只要這個夢不死,她就可以繼續撐下去。

  這麼久以來,警方的努力沒有得到任何有突破性的進展,只查到葉騫澤出事時最初上的那條漁船是陳傑所有,陳傑因為和葉家一直以來的恩怨以及事發後的下落不明被警方鎖定為第一嫌疑人,而從始到終一直遠在泰國的崔敏行則把這件事撇得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他與葉騫澤的綁架案直接相關。滕雲的失蹤跟陳傑一樣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所有的嫌疑人都石沉大海,沒有人解得開這個謎,剩下來唯一的替罪羔羊就是袁繡,她是存在於人們視線裡最後一個見到葉騫澤的人,葉家的司機和轉移前那艘船上的水手都出面指證是她把葉騫澤帶上了船,而她所說的葉騫澤為了代替她甘作肉票,則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直到肚子裡的孩子流產前,袁繡一直在警方的監控之中,沒了孩子後,她發瘋似的咬傷了監管她的女警,最終以精神分裂為由被送進了瘋人院,在向遠的「關照」之下,她在院裡始終都會得到「特殊」的優待。

  回憶和做夢一樣,都是一件容易耗費心力的事,所以向遠每天都告訴自己,不要做夢,當然,也不要回憶。她徐徐走下已經摘掉所有舊照片的樓梯,楊阿姨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終於給她煎好了一個蛋,倒了一杯牛奶。

  向遠吃了一口,煎蛋詭異地甜。楊阿姨僂著背站在一旁,發現她停住了嘴,表情略顯古怪,便誠惶誠恐地搓著手看著她,「我又怎麼了。」

  沒怎麼,只不過是分不清糖和鹽。可向遠沒有說出口,她打發走這個逢人就說葉家多年沒有漲工錢的老保姆,慢慢地把煎蛋推到了一邊。這些年,向遠已經不止一次勸楊阿姨不要再那麼辛苦,自己會給她一筆錢,回去跟兒子安享天年,可是楊阿姨不願意走,家裡孩子都長大了,媳婦嫌她,在自家的屋子住得反倒不習慣,在葉家她只用偶爾給向遠做一頓飯,洗洗衣裳。向遠並不是需要伺候的人,支使她的次數少之又少,而且很多事,寧可親自做,也不願意假手於人,雖然並不和藹可親,至少她可以戴著老花眼鏡一整天盡情地看電視。

  前兩年,楊阿姨的小兒子下崗,便尋思著讓他在葉家的公司裡謀個工作,向遠答應了,卻把他安排到了施工專案部做一個最普通的工作人員,楊阿姨想到,自己伺候葉家那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怎麼也不能讓兒子下基層,於是賭氣讓兒子說不幹了,誰知向遠也不攔著,任憑他離開。兒子事後埋怨楊阿姨,可楊阿姨再也拉不下老臉,就這樣,向遠在外間的六親不認的名聲又一次得到了求證。

  楊阿姨的背影消失在廚房的門口,向遠這才細細地回想了昨天那個勾起了舊事的神秘電話。其實這幾年宣稱有葉騫澤下落的人不止一個,那些沖著葉家懸賞而來的人,向遠見多了,但是,這一次也一樣嗎?那個人怎麼可能知道葉騫澤最後跟她有過通話,這件事向遠守口如瓶,就連葉昀她都沒有告訴,警方也全不知情。如果那個人當時跟葉騫澤在一條船上,船出了事,他為什麼不死?而這個人還活著的話,是否葉騫澤也有可能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向遠等待著對方的進一步行動,她知道如果那個人有所求,就一定會按捺不住,她一定要沉住氣,不能因為寥寥的幾句話亂了方寸。

  草草吃過東西,向遠等待了很久,沒有什麼頭緒,她畢竟放不下公司的事,下午的時候,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門,走到大門口,正好和急匆匆走進來的葉昀正面相遇。

  「咦……」向遠還來不及意外,葉昀的欲言又止頓時變了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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