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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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故事的開端都是這樣的,十七八歲少年男女相互欽慕,沒有什麼新意,但是你要相信它對於當事人來說是獨一無二的。這兩個孩子的家境都不太好,男的考上了大學,女的沒有,男孩離開家,女孩就把家裡幾代傳下來做嫁妝的一對金戒指給了他一個,當作一個小小的紀念物,然後兩人就此揮別,男孩去上學,女孩就去做了小姐……別驚訝,我也是才知道的,他們那個地方太窮,女孩子出去打工,幹那一行已經成了慣例,幾乎每家都有這樣的女孩子,掙了錢,把錢寄回家蓋房子,有的能養活一大家子人,比種地強多了,小範圍內,沒有人覺得羞恥。男孩知道女孩的事情,自然是傷心欲絕,但他當時無能為力,女孩為了他著想,也徹底跟他斷了聯繫。所以,男孩從此在心中發誓,一定要成功,一定要闖出一份事業,這樣才能改變命運。他的確很出色,也很有出息,畢業之後如願以償地進了大公司,前途一片光明,就在這時,他得到了那個女孩的消息……故事到了這裡還是有點悶,脫不了《故事會》和《知音》的套路,可是別忘了,好的故事妙就妙在它結尾的點睛之筆。男孩輾轉找到了女孩,兩人相見都非常感傷,最後,男孩給了女孩一筆錢,然後揮一揮手,回到這個城市,跟有錢人家的女二號——也就是我結了婚,從此之後,將他僅剩的那個戒指視若至寶。」 跟章粵平時的舌綻蓮花相比,這個平淡無奇的故事並無驚喜,就連那個讓人心尖一涼的結局,也是看似意料之外,其實情理之中。 向遠想起那個叫袁繡的女人,在那個陳舊的故事裡,她被自己所愛的人愛著,也被所愛的人捨棄著,那張白淨的清水臉,薄瓷一般清透而易碎的眼神,莫名的就在向遠的心裡活了過來,在此之前讓向遠千爪撓心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她開始慢慢找到了答案。 故事說完了,作為聽眾,總該說點什麼的。 「那個戒指果然是一對的。」向遠過了很久之後,才說出這麼一句,自己都覺得太過乾巴。於是又苦笑了一聲,「兩個戒指,她給了兩個男人,難道花落誰家還值得一賭?」 章粵低頭玩著手指,「向遠,這你就錯了,我們都瞭解自己的丈夫。沈居安知道袁繡也在G市,他會控制不了去找她,去看她。但是他絕對不會為她做任何傻事,尤其在知道袁繡現在是崔敏行的女人之後,他會知難而退的,不是因為永凱怕了姓崔的,而是為了一個妓女惹禍上身不值得。永遠做正確划算的事情,這就是沈居安。至少葉少會怎麼樣,還有人比你更清楚嗎?」 向遠是怎麼離開左岸的,她有些記不清了,明明喝多了的人是章粵,全身火燒一樣燙的人卻是她。回到家裡,頭暈腦脹的扶著欄杆上到樓梯的中央,向遠卻與下行的葉騫澤狹路相逢。 「回來了?怎麼了,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葉騫澤停住腳步看著向遠,眼神依舊溫厚,那關切也不像是虛情假意。 向遠的指甲在微朽的木質扶手上劃出了一道淺痕,嘴上卻淡淡地,「沒什麼事,有點累而已。打算出去嗎?」 他身上是外出的打扮,過去他很少在這個時候深夜出門。 「哦,小陳昨天摔了一跤,傷得挺厲害,我去看看他。」 向遠站在幾級階梯之外,半仰著頭看著這個說謊的男人,很顯然,對於這一套他運用得並不嫺熟,以至於那局促是如此的明顯。不出幾句話,額角已經有了薄汗,連眼神都在閃躲。向遠替他難受,這樣是多麼為難啊。 她忽然笑了起來,「是該去看看,小夥子也挺不容易,平白無故地代人受過。」 葉騫澤微微啟唇,愣了幾秒鐘似乎明白了什麼,整張臉頓時刷紅,太過強烈的羞恥讓謙謙君子狼狽得無以復加,向遠有理由相信,這一幕是他的噩夢。 然而,她又何嘗不在這場夢中。 向遠多麼輕易地就擊潰了這個男人的防備,葉騫澤張口結舌,驚慌失措的反應讓向遠有了一絲惡毒的快感,他從來都不是她的對手,贏他太過容易,可向遠在這樣的勝利中百感交集,欲哭無淚。 這時向遠才察覺了自己心中的恨,這恨一如瘋狗一般撕咬著她,讓她忽然生出立刻就毀了這個男人,毀了眼前這一切,什麼都不要,就這麼同歸於盡的念頭。她可以硬生生說服自己,讓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讓他去懷念一個死去了的人,她原諒了葉騫澤對葉靈扭曲而絕望的愛,但卻不能原諒他氾濫自己的感情,跟一個婊子廝混在一起! 「你知道了?」他終於找回了說話的能力。 扶手上細碎的木刺紮中了向遠的指尖,十指連心,她的手一抖,一字一句地說,「葉騫澤,你不能欺人太甚。」 「向遠。」他伸出手,觸到了她的肩頭,又縮了回去,面上的感傷無以復加,向遠看到,他上衣的領口,那個染過血的斷頸觀音若隱若現。 「阿繡……她是個可憐人。」 他不說愛袁繡,他只說可憐。向遠已經說不清,善良和冷血的界限究竟在哪裡。 「我知道,你會說她需要你,她沒有你不能活。全世界都是可憐人,可是,葉騫澤,為什麼不可憐可憐我呢?」 向遠說話的聲音很輕,落在葉騫澤的心中,卻壓得他面色一痛。他總是在向遠面前無地自容,可說出來的話依舊句句清晰。 「不是她的問題,是我的錯,你說我無恥也罷,下賤也罷,她讓我感到慰藉和……快樂。向遠,你的世界不在我這裡,沒有我你可以走得更遠,你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而我卻再平凡不過,這就像江源對我來說是個包袱,但對於你來說,它是個任你施展的舞臺……只要你願意,你永遠都是葉家的女主人,當然,如果你有別的選擇……」 「住嘴。」 向遠木然地說出這兩個字,她忽然後悔自己不該將那層相安無事的表像撕破,再這樣多看他一眼,多說一句,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殘局。 「去吧,別讓『小陳』等久了。」 他總算沒以後再往下說,低頭道了句,「對不起。」就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向遠也沒有停留,兩人相反的腳步落在老舊的階梯上,每一步,都仿佛在將隱藏的心事踩碎,山月裡的前塵舊夢殘踏得面目全非。 向遠走到了樓梯的盡頭停了下來,對著已經打開大門的葉騫澤說,「最後勸你一句,風塵中打滾的人大多不簡單,你也惹不起姓崔的,女人還有很多,離她遠一點。」 從向遠的角度已經看不見葉騫澤的身影,所以無從知道他的反應,他沒有回答,片刻之後,關門聲傳來,也許就在門一開一合的間隙,一縷夜風襲來,站在樓梯頂端的向遠輕輕一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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