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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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自知在她面前很難糊弄過關,頭幾乎要垂到胸口,緊緊抓著車鑰匙的手都在不自覺地抖。小陳和向遠沒有打過幾次交道,但是向遠的厲害他是早聽聞過的,眼前,她的話越少,他就越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我……沒打架。不,我是說……」小陳腦子都亂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向遠卻打斷了他,「行了,你摔到地上也好,摔到別人腳底也好,這一身像什麼樣子,山莊裡有醫務室,不過你要是急著離開的話,也趕緊去市里的醫院處理一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去吧,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小陳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在向遠這麼輕描淡寫幾句話之下就得以脫身,反應過來之後,低著頭,逃也似的開了葉騫澤的車就往山莊大門走。 向遠看著那輛熟悉的車離開,心中的疑雲卻絲毫未散。山莊可以說是葉家的產業,誰能在這塊地盤上將葉騫澤的司機打成這個樣子?小陳見到她時莫名的恐慌,難道僅僅是因為闖了點禍害怕被責備嗎?她隱隱察覺到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可是剛才她輕易放走這個小夥子,是因為她知道,小陳有事情刻意瞞著她,這個時候,問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的,只會逼著他編造一個又一個拙劣的謊言。更重要的是,司機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雇主最貼身的人。向遠不願意追根究底,傷了葉騫澤的顏面。是她越來越不瞭解葉騫澤了嗎?她和葉騫澤畢竟是夫妻。然而,她竟然完全猜想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秘密的人究竟是小陳還是葉騫澤?想到這裡,一種莫名的煩躁和不安卻漸漸籠罩在向遠心頭,就連這烈日下地天空,都覺得分外讓人暈眩。 山莊服務總台就在停車場的對面,向遠定了定神,走了過去,總台的服務員眼尖,早早就看見了她,剛在一旁的沙發落座,一杯冰水就送了上來,向遠喝了兩口,涼透了的水沿著喉嚨一路到胃部,讓心中的燥熱在一個激靈後消遁了不少,她才想起給滕雲打了個電話,滕雲說,立刻就從客房區趕過來。 放下了電話,有人把冰鎮過的毛巾送到向遠的手邊,她接過,轉身朝殷勤而周到的服務員笑了笑,卻這才發現端著毛巾託盤站在她左後方的人居然是桑拿中心的崔老闆。 「呀,真是不好意思,差點把崔老闆當成了服務員小妹,見笑了。」向遠站起來跟崔老闆握手,不知道為什麼,對於突然出現在這裡的這個人,她並沒有感覺到很意外。 崔老闆朗聲大笑,「向總貴人事忙,能為您服務,也是榮幸之至。」 兩人相互謙讓著對面而坐。崔老闆對向遠一貫都非常尊重,禮遇有加,對於向遠而言,崔老闆的生意雖說是寄於山莊之下,但是她心裡清楚,這個姓崔的男人雖然看上去禮貌而謙遜,但是實際上能在他那個行當混得開的,都不是什麼善與之輩,他又尤其是個狠角色,據說早年黑道發家,什麼勾當都做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後臺背景也不小,前幾年犯過一些事,可也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這幾年開始正兒八經地做「生意」,已經算是收斂圓融了不少,讓向遠敢於跟他合作的原因是,崔老闆這個人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卻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表面功夫又做得相當漂亮,甚少鬥勇耍狠,算是他那一行少有地聰明人,所以,山莊成立之後,也一直跟他合作無間,他和負責山莊經營管理的滕雲關係也頗為不錯,向遠待他也始終十分客氣。 崔老闆的生意並不限於山莊一處,他也不是一個會閑來無事找人坐下來喝茶的人,向遠知他必是有事,兩人寒暄了幾句,她便決定不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對了,崔老闆,我最近來得少,有件事想跟您打聽一下,不久前我看到我們家小司機鼻青臉腫地走出去,說是摔了一跤,不知道您或者您的人有沒有看到他摔在哪了,那麼大一個跟頭。」 崔老闆雙手交疊置於桌前,笑容彬彬有禮。「向總是個爽快人,我也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說實在的,我聽底下的人說,向總正好有空過來,我就是為了這事專程來給您道歉的。」 向遠輕輕挑眉。「是不是我們小陳不懂事,給崔老闆惹了什麼麻煩?」 「哪的話?」崔老闆連連擺手,「說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其實是因為我那邊養了幾條狗,年輕人嘛,好奇心重,就逗著其中的一條玩了一會。我們那看狗的人也是胡鬧,一時衝動,就起了衝突……」 向遠沒有說話,定定地聽著崔老闆往下說。崔老闆玩著自己修剪得相當乾淨平整的手指甲,似笑非笑地說道,「本來是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您也知道,誰沒個特別喜歡的東西,被人摸了碰了,心裡總有個疙瘩,我們那看狗的年輕人也是這樣,他最喜歡的偏偏是你們家小陳看中的那一條,這才出手重了一點。後來我也教訓了他幾句,可他還頂嘴了,說那逗狗的人摸兩下,玩兩下也就算了,可怎麼能動了要偷狗的心思呢。這不是不要臉地挖別人的心頭肉嗎,所以他就再也沒有忍住……我說,簡直是胡鬧,再忍不住你也得看看人家小陳是誰,打狗也要看主人,否則讓人誤會了,還以為我們看著主人來打狗……向總,說到底,下面的人素質低,我代他賠罪,事情已經過去,該賠的醫藥費我們一點也不含糊,你我一直合作愉快,今後也會合作得更好,希望不要為了一條狗壞了和氣才好,您說呢?」 向遠過了很久才將視線從崔老闆的那雙保養得益的手上挪開,那雙手的指關節處,盡是新傷的紅腫,這樣的傷向遠是熟悉的,她曾經在葉昀的手上看到過,那時,葉昀發狠地把那些說他漂亮得像女人的同學揍了一頓,拳頭落在別人的身體上,自己的手關節也腫了好幾天。 向遠覺得耳邊一陣嗡嗡地響,落地的玻璃窗外太陽毒辣得直指人心,也許是為了掩飾自己片刻的失控,她低頭匆匆地喝了一口,卻嗆了一下,怎麼也咽不下去,太苦了,明明還是先前的一杯清水,不知什麼時候完全變了味道。 見她輕咳了幾聲,崔老闆連忙起身照看,服務員也緊張地走了過來,向遠抓過杯子,遞到了服務員面前,「幫我換一杯,不……就這一杯吧,幫我放糖,一整勺糖。」 服務員迷惑不解地領命而去。 「向總……您沒事吧?」崔老闆的聲音透著關切,隔著玻璃,向遠看到滕雲快步走了過來。 她深深呼吸了幾下,面對眼前的人已經足夠鎮定,「崔老闆,如果我沒有猜錯,那條惹事的狗應該還是母的吧?」 崔老闆慢慢將背靠在椅背上,「您是個聰明的人,我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就在這時,滕雲已經走到桌邊,崔老闆站了起來,拍了拍滕雲的肩膀,「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我先走一步。對了,我那條船現在也是閑著,什麼時候再出海,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他說完,不忘跟向遠欠身打了個招呼,「向總,我們再會。」 「再會。」向遠笑臉相迎。這個笑臉維持了很久,直到換了滕雲坐在她的對面,她的笑意依舊未褪。 「你有事瞞著我,滕雲。」 「向遠……你知道有些事我無法控制。」滕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無奈地攤開了雙手。 他是瞭解向遠脾氣的人,此刻放棄解釋的姿態無異於默認了她的猜測。 向遠良久地看著窗外,樹葉很綠,天空很遠,午休結束之後的道路上人漸漸多了起來,一切井然有序。過了很久,她才自言自語一般說了句,「你說,為什麼女人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晚上,向遠回到葉家,葉騫澤不在,她試著去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變得忙碌,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然後,向遠試著推開了書房的門,逐一地拉開書桌上的抽屜,沒有任何一個上鎖,也許葉騫澤認定她不是一個多疑的女人,他不知道,所有的女人在面對這一刻,其實都一樣的。 每一個抽屜都整理得乾淨整齊,這是他們兄弟倆相同的好習慣,裡面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向遠合上最後一個抽屜,失望之餘,竟然長長的松了口氣。 葉騫澤是個念舊的人,很多用過的物件都不捨得丟棄,尤其是舊照片,不但滿牆都是,就連書桌上也擺了不少,有他生母的,也有葉秉林和葉太太的,當然,少不了這家裡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葉靈。向遠注意到其中一張,竟然還是多年前,葉靈第一次到婺源,他追趕了去,然後他們和葉昀三兄妹在大槐樹下的合影,按快門的那個人正是向遠。發黃的照片裡,三張容顏都只是記憶中的模樣,舊物猶在,人事卻已全非。 向遠拿起了那個像框正待細看,一個金黃色的小東西卻隨著像框的挪動從書架上掉落了下來,赤金的戒指,平淡無奇的款式,上面鏤刻著兩個小字:平安。 難道,自欺欺人也需要一點點地運氣? 向遠把那個金戒指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的細看,仿佛是什麼稀罕的物件,最後,她緊緊地合攏了手,緊緊地,仿佛那個金屬的小環烙進了她的血肉,如同一個最醜陋惡臭的膿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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