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九一


  這個陳健不是別人,正是死去的陳有和的小兒子,父親死後,被照顧性的安排進公司,一來就得到了好崗位。在最能學到東西的組裝班幹活,表現還算不錯。

  向遠仿佛又感受到脖子以下的肌膚燒灼似的疼痛,那稀硫酸潑在身上。遍佈的紅痕讓她連續好一段時間不敢將身體示于葉騫澤之前,她不願意葉騫澤知道,他一心幫助的人是怎樣的怨毒。不願意他失望。然而現在向遠覺得葉騫澤在用看不見的強酸往她臉上潑。

  潑硫酸的人是陳健的大哥,已經被向遠換了個理由弄進了監獄,像他那樣時常喝酒鬧事的人,找到他其它的把柄並不難。而陳健本人在江源這一段時間也還算安分守己,向遠知道,葉騫澤把他在這個時候派往貴州,是給他個立功的機會。回來之後也有利於提拔。葉騫澤始終放不下陳有和的事情,向遠忍了,可他現在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了她一個下不去的臺階。

  向遠覺得自己的背離開了靠椅,蹦得筆直,然後,又漸漸地,漸漸地在很多人無聲探究的眼神裡鬆弛了下去。

  「還有人有意見嗎?」她環視會議室一周。

  鴉雀無聲。

  「好的,那就這麼決定了,散會。」

  向遠乾淨利索的收拾好自己面前的東西,離座走出會議室,中途沒有片刻停頓。

  售後服務隊出發那天,李副對向遠說,「對不起,我在提出周軍的時候應該更注意策略。」

  向遠笑著制止了他往下說,「你怎麼也糊塗了。你換著法子說就有用了?這事跟你沒有關係,他那是沖著我來的。」

  葉騫澤不會不知道向遠對周軍的看重,向遠覺得他甚至不是反對周軍,也不是反對這件事本身,他是在反對她。反對這個跟他同床共枕卻道不同難與之謀的女人。這樣的事情在袁繡那件事以後已經不是第一回了,葉騫澤後來要求向遠跟崔老闆協商,將袁繡調至山莊的其它部門,向遠拒絕了,從那次開始,向遠決定的事,他總本能的抗拒。

  也許葉騫澤要的只是在某種形式上戰勝向遠的感覺,她現在就宛如為了與他對立而存在的一個反面。

  向遠是知道的,所以她放棄了在會議上爭辯,事後她也開始反省自己,她想,自己是不是也錯了,也許她該在葉騫澤面前學會讓步和妥協,那些對和錯,她堅持地規則會比她的丈夫更重要嗎?她不能再讓自己和葉騫澤這麼下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苦苦追尋的人越走越遠。

  所以,陳健隨同售後服務人員前往貴州那個晚上,向遠在床上轉過身,艱難地對著身邊的人解釋。

  「騫澤,我想跟你說的是,我對陳有和一家沒有偏見,也不是反對你對他們的照顧,我只是……只是覺得凡事應該有個度,當然,我的這個『度』也許在你看來過於苛刻。我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公司好,我……我不是說我有多……怎麼說呢,不是說我……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

  葉騫澤是醒著的,他沒有轉身,只淡淡地說了句,「向遠,我沒有辦法理解你的冷酷法則。就算你是對的,你所謂的正確也太無情了,讓人心寒。」

  「可我對你無情嗎,騫澤,一事歸一事,因為這些影響到我們之間的感情,我很……很難過。」

  「你只會為你自己的事難過,是嗎?」

  向遠強行把他的身體扳過來,面對著自己,「袁繡的事我沒有辦法,就算我答應你,跟崔老闆挖了這個人,你以為袁繡自己會肯嗎?她會做什麼?她願意在山莊裡做一個端茶送水的服務員,領那點可憐的薪水?別傻好嗎?沒有什麼逼良為娼,她在給崔老闆做事之前,就是幹這一行的。難道崔老闆肯放人,我們就供著她?要不你該拿她怎麼辦呢?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路要走,我們沒有辦法把每個人都拉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上來。還有,崔林不可能放人的。騫澤,你也答應我,不要惹這個人,他的來路很複雜,我們不要惹禍上身。」

  她做事一向不喜向人解釋,現在才知道解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如果說我已經惹了呢?」

  「你……」

  「那天,我讓人把袁繡送到醫院去了,崔林下手太狠……你放心,醫生剛處理完,她自己走了。」

  向遠閉上眼睛,再輕輕張啟,「好吧,那就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好嗎,騫澤,我們還像以前那樣。」

  葉騫澤喃喃的低語,「以前……以前?向遠,我越來越看不清以前了,那時的我們,好像是另外兩個人。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向遠環緊他,「總有一點東西是不變的。」

  過了很久,她幾乎以為葉騫澤已經陷入沉睡,才感覺到他的手抬了起來,用力回應她的擁抱。

  年末的另一件大事就是春節將至,四處一片喜慶,向遠嫁入葉家後,過年的事就一直是她在操持。這一年,大家都忙,但除夕之夜的團圓飯是不能少的,葉昀當然不能不回家,就連葉靈也從療養院被接了回來,只有葉秉林,他說他要在六榕寺吃齋,順便陪葉靈母親葉太太的靈位過年,就不回來了,給兒女、媳婦的紅包倒是早早準備好了。葉騫澤父子苦勸無效,也只得作罷,老人家這個年紀了,沒有什麼比順著他更重要。

  葉靈看上去好了很多,言行舉止完全與正常人無異,就連脾氣也似乎比以前更加平和了,餐桌上還跟葉昀開起了玩笑。楊阿姨沒有回老家,也就跟著他們幾個一塊坐下來吃飯。人雖不興旺,但難得高興,倒也熱鬧,就連向遠也經不起葉昀的再三攛掇,跟他喝了幾杯酒。

  葉昀還不放過,纏著向遠說,「你說剛才那杯是為了我工作以來平安順利,那下一杯該不該敬警隊之星?看電視了沒有,我們的宣傳片上面那個人不就是我嗎?」

  向遠大笑。葉靈也說要敬葉昀。都被葉騫澤攔住了,他笑道:「夠了啊,都不是能喝的人,胡鬧什麼。難得人那麼齊,好好吃飯。」他看著向遠,又說道:「只是可惜向遙沒來。」

  向遠的笑容僵了僵,「算了,她不肯來也不勉強,她不小了,由她去吧。」

  葉昀站了起來,不滿地對葉騫澤說道,「大哥你就是老學究,人難得聚齊才應該盡興,向遠,剛才那杯可不能賴啊,我那麼厲害,你肯定電視都沒看對不對?」

  他的酒已經端到向遠面前,就要朝她唇邊送,向遠邊退邊笑駡:「這一招你到學得快。」

  笑鬧間,她放在一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楊阿姨走過去拿,向遠接過,看見上面顯示是李副,不禁示意葉昀噤聲。

  「喂,李副,什麼事?」按下接聽鍵的時候向遠的笑容已經不知不覺卸下,她心裡有數的,這樣的日子,不是特別要緊的事,李副斷然不會打電話過來。

  不到一分鐘,向遠放了電話。身邊幾個人都在看著她。

  葉昀問,「出什麼事了嗎?向遠?」

  向遠鬆手,電話「哐啷」一聲掉落在餐桌上。她的聲音平靜到詭異。

  「貴州那邊剛傳來消息,今天中午橋樑的鋼構架倒塌,兩死一傷,送進醫院急救那個估計也不行了。死的人裡面除陳健,還有中建的人。你們繼續吃,我要趕最晚的班機到貴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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