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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第十一章 歡樂易碎

  那個背影,伴她走過最長的夜路,也在最危難的那刻轉向了另一個人。其實她有的一直只是背影。

  向遠大四的時候,學校要求他們自找單位實習,她學的是財會,葉秉林順理成章地安排她進入江源的財務部。江源的財務總監不是別人,正是和向遠頗不對盤的葉秉文。也許是礙于哥哥葉秉林的面子,作為向遠名義上的長輩,葉秉文並沒有太多地為難向遠,但是在江源財務部的兩個月裡,向遠被安排的工作始終遠離實質性的財務內容,她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打字、倒茶送水、為本部門的人跑腿上,就連資料歸檔和碎紙這樣的活計也很少得以經她的手。

  向遠覺得其實葉秉文完全沒有必要對她如此戒備,且不說她只是大學沒有畢業的一介菜鳥,就算真有什麼問題讓她發現了,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葉叔叔是個聰明人,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她向遠又何必強出這個頭?葉秉文執掌的江源財務究竟有沒有什麼問題她不敢說,但僅憑局外人的立場來看,包括財務部主任在內的一干財務人員均由葉秉文提拔,這已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這個問題還不是她需要費腦筋的,平時倒茶送水倒也無所謂,不該問的一字不問,不該說的絕口不提。實習結束之後,順利收拾包袱走人,實習鑒定上也是鬥大一個「優」字。

  她對江源沒有感情,但是葉秉林卻待她不薄。讓她難過的是,這幾年,葉叔叔的身體每況愈下。本來正值壯年,雄心勃勃的他被糖尿病和早年插隊留下的風濕折磨得心有餘而力不足,開始的時候他還強撐著,一次長達半月的住院治療之後,他終於說:「也許騫澤該回來了。」

  葉騫澤要回來了。

  其實在國外這幾年,以他的家境,回國往返幾次根本不成問題,然而每次到了假期,總有事情將他絆住。對此,葉秉林的看法是,男孩子在外面自力更生、多歷練是好事,並不強迫他有事沒事回家看看。可話雖如此,借著出差、考察的機會,幾年來他「正好途經」大兒子上學的城市,卻不下五回。

  騫澤回國那天,臨近畢業的向遠在學校已經沒有什麼課,因此葉秉林提出讓她一塊兒去機場迎接,她沒有拒絕。那一天,葉家幾口人全體出動,向遠站在人來人往的接站口。他搭乘的航班剛剛降落,一別四年的人,重新站在這片土地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想從空氣中辨析出與往常不一樣的氣息,然而一切如常。向遠想,也許是因為這已經不是他們分開的第一個四年,她已習慣離別。

  她貌似漫不經心地看了葉靈一眼,葉靈還是個紙片似的人兒,站在葉太太身邊,面孔沉靜,可面上不自然的潮紅和下意識捏緊的雙手卻出賣了她。向遠記起,這一次她有多久沒有見到葉騫澤,葉靈也就有多久。顯然這嬌柔的溫室蘭草過去從未嘗試過這樣的離別和相逢,可是站在時間和空間所劃下的鴻溝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這鴻溝能讓葉騫澤忘記了他曾經喜愛過的一杯鹹豆漿,也能讓他心裡的一枝花變淡。

  葉昀先是在向遠身後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又轉而在她面前晃悠。高一的他在一陣猛長之後,已經如願地可以小小俯視一下向遠,這個改變讓他終於不再介意跟她並肩而行。

  向遠被他晃得眼花,嘖了一聲,「你瞎轉悠什麼!」

  葉昀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前方有人笑著喊了一聲:「向遠!」

  向遠的眼睛越過葉昀。騫澤人已經在眼前,離她是這麼的近,近到她可以用嗅覺感受到他的存在。這是葉騫澤身上獨有的氣息,這氣息就像很久以前,向遠和他坐在曬乾的穀垛上,陽光混合著禾苗的氣息,溫暖而乾燥。

  「向遠,你沒怎麼變……不對,是比以前漂亮了。」他拉開一些距離打量著她。

  向遠笑,「你倒是比以前會誇獎人了啊。」

  他的肩膀似乎變得比四年前寬厚了一些,眉目間也添了穩重,笑容和煦,風儀靜好。跟他比起來,自認為長大了的葉昀還是像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

  這個小子此時卻忍不住插嘴,帶著男孩變聲期的怪腔調,「哥,我呢,我哪裡變了嗎?」

  葉騫澤轉而去揉葉昀的頭髮,「都快比我高了,你說有沒有變?這回不擔心了吧。」

  葉昀的笑容裡有極力隱藏的得意和淡淡的羞澀。葉騫澤摟住他的肩膀,看著離他最遠的葉靈,笑了笑才說:「阿靈,就你不會照顧自己,太瘦了!」

  葉靈不開腔,回以他微笑,面上的潮紅卻更甚了。她似乎還在等待葉騫澤再說些什麼,他卻朝著一旁的父親和繼母走了過去,伸手把眼眶潮濕的葉太太抱在懷裡,葉秉林一個勁地拍著兒子的肩膀,話不多,眉宇裡卻全是笑意。

  後來,向遠不止一次回憶分崩離析前的葉家,這是定格在她記憶裡最後一個和樂融融的畫面。或許這樣的場景後來也曾出現,可她總記得這一刻,記得每一個人臉上的笑靨。

  其實這樣的和樂在回家之後的晚餐時就已被打碎。開始的時候一切如常,葉騫澤跟向遠有說有笑的,葉秉林興致也很高,讓楊阿姨找出了藏了十多年的好酒,就連葉昀面前也倒了一小盅。向遠不喝酒,葉靈卻主動要了一點,坐在離葉騫澤最遠的地方,兩人除了初見時的問候,再無其他單獨的對話。向遠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她看得出葉騫澤對葉靈著意的冷處理,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就算是裝的也好,她不介意陪他演下去。他有心演,就證明他有心揮別過去那些糾纏。

  酒過三巡,葉秉林就說到了自己近年來身體的力不從心,他說:「騫澤,阿昀還小,你爸爸半輩子闖下的一番事業肯定是要你來繼承的。你回來了,我就可以喘口氣了,說吧,要休息多久才能去江源上班?」

  他等著兒子給他一個期限,也許一個月,也許半年,他都不意外。可是萬萬沒想到,葉騫澤放下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不疾不徐地對他說:「爸,可能江源的事情我做不來,我想去學校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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