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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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葉秉林自然又想起了另一個話題,「對了,騫澤,我之前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你要念那個什麼哲學系我是不會同意的,既然說國內沒有什麼好的學管理的學校,那就到國外去。你不要忘記你是哥哥,阿靈是女孩子,阿昀年紀又還小。我遲早是要老的,辛辛苦苦半輩子積攢下來的事業不交給你還能給誰?」 葉騫澤繼續沉默不語,葉秉林不禁有些惱了,「你這脾氣到底是像誰?去還是不去,就不能給個明白話?」 葉靈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插了一句:「爸,您說讓哥哥考慮,意思就是說讓他自己做決定。可您現在這個樣子,究竟是問他的意見還是在逼他非去不可?」 「我怎麼逼他了……」葉秉林還沒說完,葉太太就打了個圓場,「阿靈,怎麼說話呢?不管怎麼樣,你爸爸肯定是為哥哥好,就算是逼他出去,也是希望他將來會有出息。」她轉而看向葉騫澤,柔聲道:「騫澤,阿姨也贊成男孩子趁年輕出去闖一闖,多歷練歷練,眼界就會寬闊很多,看問題的方式和角度也會變得不一樣。」 「媽,你也想讓他走嗎?」葉靈的淚水在眼裡打轉,費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葉靈不明白,向遠卻是懂的。她和葉騫澤舉手投足,眉梢眼底湧動的莫名情愫是如此明顯,只有他們自己天真地以為把全世界都蒙在鼓裡。葉叔叔是個男人,或許忙於工作,無從察覺,葉昀還小,不諳世事,然而這些小兒女的情態如何能瞞過和他們朝夕相處、心思細膩的葉太太?昨天夜裡,葉太太房間那扇開了又關的門讓向遠更加確信她對這一切是知情的。葉靈不是葉騫澤的親妹妹,非要在一起,其實並非沒有可能,但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葉太太在葉騫澤出國這件事上的立場已經無形地證明了她對女兒和繼子之間的感情糾葛持不贊同的態度。 「不行,我不同意哥哥到國外去,國內那麼多好大學,為什麼要往外走?哥,葉騫澤!你聽爸爸的話,在國內念管理不行嗎?最好是在本市,G大你不喜歡,政法大學也可以啊……」 向遠心裡冷笑,她同情葉靈,因為這個傻女孩根本就對周圍的一切看不明白,當事人尚且一聲不吭,她卻聲嘶力竭地據理力爭。也許葉騫澤對她並不是沒有感情的,但他的顧忌遠比這個孤僻而單純的妹妹要多,所以他忍不住朝她微笑,卻始終不敢踏錯一步。葉靈以為他不敢違抗父命,殊不知葉騫澤心裡其實也在搖擺。他從小就是這樣一個人,善良、多情、軟弱。葉靈怎麼贏得了他,就將怎麼失去他。 「向遠,說句話啊,你也不希望他走對不對?」葉靈得不到想要的回應,絕望之下竟將救命的稻草寄託在向遠身上。看起來,這個為了讓心上人掛心,不惜縱身往深潭裡跳的女孩還沒有想像中那麼笨,至少她隱約也看得出向遠的心思,女孩在這方面的第六感總是敏銳得驚人。 對,我比誰都害怕他離開,我和他已經分開得太久了。向遠有些黯然地對自己說,然而她仍在葉靈的苦苦追問中保持緘默。 葉秉林歎了口氣,「向遠,你從小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跟騫澤又是好朋友,你怎麼看?」 「我?」向遠笑笑,「我不能代他做決定。」她垂下眼簾,似乎在最後一次說服自己,然後看著葉騫澤,照舊笑得眉眼彎彎,「其實你已經想好了對吧,那就按你想的去做。」 幾個月後,作為G大會計系一年級新生的向遠在機場含笑送別了她的「好朋友」葉騫澤。他離開的時候,相對于葉秉林夫婦和葉昀的依依不捨,葉靈反倒平靜了許多。葉騫澤出關之前最後一個抱了抱她,站在不遠處的向遠聽到葉靈木然地問了他一句:「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多熟悉的一個問句,向遠記得很清楚,葉靈落水清醒之後見到葉騫澤,說的第一句話也正是這個。 葉騫澤僵了一下,緩緩鬆開了懷抱葉靈的手。他說:「我不在的時候多多保重。」 葉靈合上雙眼,眼淚就掉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葉昀跟著他爸爸公司的車送向遠返回學校,路途中,他遞給向遠一張紙巾,「你要嗎?」 向遠笑著推開它。 「我給了葉靈一張,你確定你不要嗎?」葉昀故作老成地說,「我知道你也捨不得我哥。」 向遠從後視鏡中看著一小片天空。捨得又如何,捨不得又如何?如果腳下是泥潭,那麼她寧願他走,就像風箏,只要線在她手上,不管飛得多高,去得多遠,總有回來的一天;即使風刮斷了線,那麼至少它會墜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說一定要用兩個字來概括向遠的大學生活,那就是:忙碌。她給了自己一個星期的時間去適應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這對於她來說不是問題,她本來就是山中野草一樣的人,飄到哪裡都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落地生根,迎風抽枝,甚至有一天會將原本長在那片土地上的一切花草覆蓋。 雖說葉秉林包攬了向遠所有的學雜費用和日常生活所需,但是,向遠說到底還是習慣不了飯來張口的生活。她做過學校勤工儉學部的廉價勞動力,發現投入的時間和收益不成正比,還做過家教、賣過電話卡、替人捉刀寫論文,大學校園裡有限的掙錢模式她基本上都嘗試過一輪。除了上課和考試前的準備時間之外,她都像個陀螺一樣旋轉于各種生計之間。 向遠常說:胡思亂想是需要條件的。毫無疑問她不具備這種條件。她覺得自己每一分鐘都有事可做,又拿什麼時間來嗟歎?她在學校同齡的同學中就像一個異類,卻並不惹人討厭。她不像別的貧困生那樣敏感自卑,人前人後從不掩飾自己一窮二白的出身,也毫不諱言自己對於錢的渴望。在她看來,沒有錢就是一個客觀的事實,不值得遮遮掩掩,也不是自艾自憐的理由。她不嫉妒那些生來就富足平順的同學,別人有,那是別人的福氣,她沒有,才要爭取。略微熟悉向遠的人都知道,她喜歡把所有的事情理得清清楚楚,不虧不欠:幫了她的忙的,她會還那個人情;有什麼需要她代勞的,她也會事前把條件開得清清楚楚,得到了應得的,事情自然會做得妥妥帖帖。 跟在婺源李村一樣,向遠不管去到哪裡,生意總是紅火的。同是做家教,她每小時的報酬總能比旁人高一些,家長卻偏偏是滿意的;代寫論文,「向遠出品」就是速度與品質兼具的代名詞,忙於戀愛和遊戲的同學付出點代價,也總覺得物有所值。 但向遠遠不滿足於這些,不管她的時間安排得怎樣緊湊,即使二十四小時不合眼,一天能做的事情畢竟是有限的。所以到了後來,向遠對於在天橋下擺攤攬來的家教生意,已不再親自隔三差五地背著書包到學生家去授課,而是在學校食堂附近人流量最多的資訊欄開闢了一個角落,專門出售她聯繫得來的家教機會,按每小時的單價一次性抽取報酬。由於價格合理,也免去了其他人聯繫的奔波之苦,所以她的仲介生意兩頭都是供不應求。至於代寫論文、校園快遞之類零星的活,她也通通攬下之後轉手給他人,自己賺取部分傭金,積少成多,也遠比自己一個人疲於奔命要划算。 到了大二以後,向遠所在的宿舍儼然成了G大一個不掛牌的商業中心。除了上述一些兼職的仲介服務外,她還提供影碟出租、電話卡和遊戲充值卡銷售。後來,沒人知道她從哪兒弄來了一個二手的舊冰箱,連冷飲都開始供應。向遠招牌式的兩眼彎彎的笑顏成了「童叟無欺」、「物美價廉」的代名詞,她那小店的「積分卡」和「優惠券」發得遍佈校園。大家都知道她從中賺了不少,可與她打交道委實方便放心,服務也的確周到,提供的又往往是大家最需要的東西,光顧的人自然不少。 向遠雖然沒有什麼深交的朋友,人際關係卻並不差,也許有人覺得她市儈,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市儈得讓人無法厭惡。精明而不油滑,愛財而不猥瑣也許是對向遠最恰當的概括。她在宿舍裡的根據地生意興隆,人來人往是免不了的,電話也是一天到晚響個不停,要說一點也不影響舍友的生活那是假的。在這點上向遠從不含糊,該給別人的好處一點也沒少。 那個時候,大多數大學生的生活費都是緊巴巴的,荷包裡充實了,嘴自然也閉攏了。個別家境實在好的,不把那點好處看在眼裡,也礙不過向遠的笑臉懷柔政策:她從不輕易與人交惡,又總是眼尖手快地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候送出最合適的東西,這樣的人,誰又會跟她過不去?時間長了,宿舍裡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成了向遠的兼職店小二,課餘時光,為她跑跑腿、送個貨什麼的,一個月下來,也能掙個零花錢。就連本該堅守宿舍管理制度、嚴令禁止這種買賣行為的舍監阿姨,也在向遠三天兩頭無聲無息地給她塞飲料、免費提供最新最熱門的電視劇集的攻勢下,對其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向遠的八面玲瓏讓她和院裡系裡的大部分老師、學生會的一班人混得都很熟,平時有些什麼小活動,她也該出錢的出錢,該出力的出力。長達四年的大學生涯裡,她的小店有驚無險,從未面臨慘遭取締的命運。期間有人羡慕她做得風生水起,也設法效仿,但不知什麼原因,到了最後大多慘澹收場。 大三下學期,向遠熱衷於炒股。她在葉秉林的指導下入了行,將她做小生意的贏利在股市裡滾了一滾,當然有賺有賠,但她天生精明,頭腦活泛,膽大心細,眼光也精准,總的來說賺多賠少。到了最後,她哪裡還是什麼貧困生?簡直就是G大一個隱形的小財主。對於這些,葉秉林當然也有所耳聞。在向遠的建議之下,他不再每月給她提供生活費,但學雜費還是堅持當初的承諾給足她四年所需。葉秉林向來喜愛向遠,對她的所作所為更是大加讚賞,並不遺餘力地給予指點和幫助。他常人前人後誇獎這個小女孩過家家一樣的遊戲玩得有頭腦、有意思,恨不得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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