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鄒昀牽來李二叔的牛的同時,身後還跟著一大批聞聲而來的村民和遊客。其中有經驗豐富的人將葉靈的身子扛上牛背,讓她面朝下趴在牛背上,然後趕著牛往前跑。

  向遠走到人群外喘氣。十月的天,風拂過濕透的身子,不可思議的涼。沒過多久,她聽到了鄉親們慶倖的歡呼聲,知道葉靈吐出了腹內的水,想必已撿回了一條命。算她走運,向遠撇了撇嘴,心裡卻是一輕,說不清是為了一個生命的獲救,還是為了自己內心深處一閃而過的陌生念頭所獲得的救贖。

  她擰了擰衣服上的水,謝天謝地,口袋裡的錢雖然濕了,卻依然還在。不回家換下這身衣服,還等什麼?她朝自己家的方向走,遠遠地聽到腳步聲追了上來。

  「向遠姐……」

  她知道是鄒昀這小傢伙,就回頭指了指鄒昀的腿,「快去村衛生所給你傷口消消毒,褲腿破成這樣,你阿姨又要數落你了。」

  第四章 故人歸來

  很多東西她都還記得,他卻不小心忘記了。

  向遠回到家,向遙看到她這個樣子,想問又不敢問,一聲不吭地去燒水。等到向遠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出來,才發現鄉親們居然把仍然虛弱的葉靈抬到了她家。原來,葉靈獲救後,圍觀的遊客雖多,卻沒有一個認得這個莫名落水的女孩。不知道是受驚過度還是未曾恢復,葉靈清醒過來之後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村民們沒有辦法,把她送去了衛生所,赤腳醫生說沒事之後,他們只得把她往向遠家抬。一則向遠是搭救她的人,二則向家有兩個女孩子,照顧起她來也方便得多。

  這一天向家的所有空房已經住進了遊客,向遠無奈,只得將自己的房間騰了出來,晚上跟向遙一起擠。向遙跟村裡另外兩個女人一道,給葉靈換上了向遠的乾淨衣服,之後葉靈就一直處於半昏睡之中。

  手忙腳亂了一下午,安頓好一切,已是日薄西山。向遠把被水打濕的大小鈔票小心地晾在廚房裡,自己則靠著門框坐在家裡的門檻上。從水裡出來已經那麼久了,她添了件衣服,還是覺得有點冷,頭很沉,喉嚨被火燎過一般,想讓向遙給倒杯水,那死丫頭一時間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她早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心知自己是受了涼。她身體一直很好,平時頭痛發熱的都很少見,今天不過是在水裡泡了一陣,居然就成了這樣,莫非是那個城裡女孩將嬌氣沾染給了她?向遠想到這裡,自己就笑了,牽動嘴角的時候覺得頭更痛了。她想,再靠一會兒,就回去睡一覺,明天還要早起。

  這一次她沒能如願,意識剛開始混沌,就聽見村長李二叔的聲音在她耳邊叫喚,「向遠,向遠,那姑娘的家屬來了,嘿,你猜猜是誰……」

  李二叔後面的話向遠沒有聽真切,她的視線越過李二叔,落在他身後一個模糊的身影上。

  那個人跟他長得真像,但怎麼會是他?然而那個聲音分明又是熟悉的,「向遠,你怎麼坐在這裡?」

  向遠,你怎麼坐在這裡?

  他以前每天早上起來上學,她總等在他家附近的穀垛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是笑盈盈的,向遠在這裡,當然是等他。

  向遠笑了,彎彎的眼睛又眯成了月牙:葉騫澤,你這傢伙怎麼又晚了,害我等那麼久。

  可他的表情不該是焦灼啊。

  向遠一個激靈,腦子頓時清明了不少,不知哪裡來的氣力,騰地站了起來,看清楚了眼前人,迷惑卻更深。

  「騫澤?怎麼是你?」

  他匆匆從她身邊踏過門檻,「向遠,我們到後面再聊。」

  向遠心念一動,忙跟著葉騫澤走向內屋。

  葉靈躺在床上,已經醒了過來。葉騫澤幾步走到床前,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她。

  葉靈竟然笑了,那種單純的快樂就像一個得到了糖的孩子。

  是她先開的口,沒有來由的突兀的一句話:「你想要對我說什麼?」

  葉騫澤半晌不語,然後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出來玩也要跟家裡說一聲,還有,水性不好就別玩水,爸媽會擔心的。」

  他淡淡地避開葉靈的視線,回頭卻迎上向遠的一雙眼睛。

  「謝謝你!向遠。」此刻他臉上才是真心的笑容,「謝謝你救了我妹妹。」

  向遠也笑,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悵然。原來葉靈是他的妹妹,想來是葉叔叔回城後跟新妻子生的孩子。騫澤的感謝一點問題也沒有,問題在於向遠從沒有想過,故人相逢,他面對她的第一個姿態竟然是感謝。

  感謝是禮貌的、客套的,是對外的、疏離的,所以最親的人不說感謝。葉騫澤的謝意來自她向遠——這樣一個外人,無意間搭救了他的親人。親疏立現!而向遠記憶中的葉騫澤卻是只與她相關的,密不可分。十四歲那年,他跟著父親回城前的那天,向遠站在村後山的坡頂上,看著村口的葉騫澤站在老槐樹的附近,遲遲不肯動身。他的眼睛在送行的鄉親裡苦苦搜尋,唯獨不見兩小無猜、朝夕相隨的女孩。

  誰忘得了,曾經在山月的清輝下,年幼的他們並肩坐在溪澗的邊緣,他說:「向遠,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向遠當時沒有說話,可心裡卻再篤定不過:他們是那麼的好,誰能把他們分開?就算有一天他走了,假以時日她也一定會飛回他身邊。她不送他,只是害怕離別的淚眼,走是必須的,相送又有何意義?葉騫澤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向遠的視線中,一去就是四年,重遇這天,他為了他的親人笑著說謝謝。

  向遠覺得頭更痛了。想太多了吧,向遠,平時你不是這樣的。她的唇動了動,說出來的話卻帶著笑意,「謝我幹什麼?就當是所羅門的寶瓶實現你第一個願望。」

  葉騫澤會心地一笑,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暗示讓四年光陰帶來的霸道隔閡消弭了許多。向遠仿佛這才看到一起長大的那個最親密的夥伴。他環顧四周,想了想,說:「我想先去看看阿昀。」

  「快去吧,你們都多久沒見了?現在他應該在家,我就不陪你去了,有什麼事回來找我。」向遠一直站得很穩,就連向遙也沒看出她在生病,她從來不喜歡別人看到軟弱無力的自己。可這個時候,她忽然希望葉騫澤問一聲:「向遠,你是不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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