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射下來,隱約從頭頂傳來秋蟬的哀鳴。這個時間段通常是人流量最少的時候,向遠靠在樹幹上,不由得也有些昏昏欲睡。

  一旁打盹打了好一陣的算命人老胡悠悠醒來,百無聊賴地籲了口氣,看著向遠道:「反正也沒有客人,小姑娘,要不我給你算上一卦?」

  向遠笑著說:「你老人家不總說揣測天機是要折壽的嗎?我不付錢,哪好白白讓你短了壽命?」她嘴上是這麼說,心裡卻對這些江湖術士的把戲很不以為然。這老胡是外鄉人,以四處招搖撞騙為生,無意中到了李莊。正好李莊的老槐樹被傳得神乎其神,於是他在樹下做起了算命的生意,倒也還算紅火。來找他算命測字的清一色是遊客,求的大多是姻緣。向遠閒時冷眼旁觀,看著老胡胡說八道,亂捏造一氣,心裡覺得好笑:也只有那些錢多得沒地方花的城裡人才相信這老傢伙的渾話,他要真能測過去未來,還用得著四海為家,吃這嘴皮子的飯?不過老胡凡是算命測字,大多是什麼好就往什麼說,偶有牛頭不對馬嘴之處,反正他收費不高,不過三塊五塊,別人也不跟他較真。但向遠哪裡會吃他這套?

  老胡也是善於察言觀色之人,看向遠的神態,知她心中不屑,於是嘿嘿一笑,說:「信也罷,不信也罷,既然你也知道這些把戲當不得真,何不看成消遣?我老人家都不怕折壽,你還不能當個玩笑聽聽?說不定信者則靈呢。」

  向遠不想跟他耍嘴皮子,反正也是閑著,就順手從老胡的測字攤子裡揀出一張,丟到他的面前。老胡把紙打開,煞有介事地在向遠眼前揮了揮,紙上是毛筆寫著的一個「會」字。

  「會……會……」他捏著皺巴巴的紙條喃喃自語。向遠把雙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準備聽他胡謅。「說吧,」會「又怎麼解釋?」

  「這個」會「字嘛,上下單獨拆開來看,分別是一個」人「字和」雲「字。人在雲上,必是人上之人,小姑娘以後富貴可期。」

  向遠大笑,「老胡啊老胡,你可真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貪財愛富貴,你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老胡也跟著笑了一陣,很快便收了笑容,正色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都說彩雲易散,沒了這個」雲「字,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人「。富貴雖好,只怕你命中六親零落,到頭來伶仃一人。」

  向遠的笑容短暫地僵在臉上,隨即擺頭笑駡,「少拿這套唬我,是不是又推銷起了你的狗皮膏藥?」

  老胡狡黠地一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大串亂七八糟的東西。向遠看過去,都是些紅線穿著的掛墜,有觀音,有佛祖,有麒麟。

  「戴上一個護身符,就可以消災解難……」

  老胡還沒說完,向遠就冷笑著從自己包裡掏出更多的琳琅滿目的小掛件,「說吧,你這些東西是不是在鎮上的陳家批發的,大的一塊五,小的八毛?我這裡也有賣不掉的,你要的話,可以便宜點給你,成色還好過你手上那些次品。」

  老胡訕笑著接過向遠手中的物件看了看,成色確實優於他的。他立刻識趣地轉移話題,挑出其中一個仿碧玉的觀音,說:「這個做得不錯,幾乎可以亂真。只可惜這觀音像背面脖子處有道裂紋,觀音斷頸,大凶之兆,成色再好也沒用。」

  向遠臉色一變,將那些東西從老胡手裡奪了回來,「你這老傢伙要是再胡說,被客人聽到了,小心我讓你在這村裡再也待不下去。」

  老胡見她有了惱意,知道她不好得罪,忙換上一副討好的神情,「姑奶奶,老人家跟你開個玩笑,當什麼真啊?剛才那個」會「字我還沒有說完,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是離人得歸之兆,說不定小姑娘你今天就要跟故人重逢了。」

  向遠哪裡還肯聽他的瘋言瘋語,說了句「信你才怪」,就再也不肯答理他。她最不信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自然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可是聽那老不死的說到那些晦氣的東西,尤其是什麼「六親零落,伶仃一人」,心裡竟莫名地一緊。不過向遠的不快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她很快迎來了下午的第一單生意。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說不定年紀比向遠還小上一些,一副城裡人打扮。這樣的女孩子通常結伴而來,單獨一人倒是少見。向遠見她在樹下徘徊了許久,不像看風景的樣子,卻也不像迷路,於是主動迎上去問對方需不需要請個導遊。

  這趟生意談得異乎尋常地順利,那女孩子不但當即同意讓向遠帶她逛逛,而且一出手就給了張粉紅色的鈔票。向遠心中暗喜,拿人錢財,自然分外賣力,於是首先就第一千零一次地給那女孩講起關於這老槐樹的「淒美」傳說。如果她猜得沒錯,像對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對這種愛情傳說總是最神往的。

  向遠猜得很對,她說得繪聲繪色,對方聽得如癡如醉。末了,當向遠講到傳說中的古代女青年在樹下看著自己愛的人迎娶了別家女子,傷心絕望之下,化作了樹仙,正準備給這個故事做一個回味無窮的了結的時候,那女孩忽然打斷了向遠,看著那棵樹,怔怔地問了一句:「她化作了樹仙之後,還要站在村口天天看著她的愛人和別人幸福甜蜜,子孫綿長,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

  向遠愣了一下,她的故事說了那麼多遍,還是第一次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不過她腦筋轉得極快,馬上接話道:「說不定她得不到幸福,就希望看著自己愛的人幸福呢?」

  她聽到那個女孩很突兀地笑了兩聲,「會嗎?」

  向遠還來不及回答,那女孩又追問了一句:「你會嗎?」

  「這個嘛……」她正想含糊其辭地將這個問題蒙混過關,那女孩索性轉過頭來微笑著看著她,「如果是你愛的人愛上了別人,你會怎麼辦?」

  向遠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奇妙,不過顧客是上帝,她還是裝作認真地答道:「那我就把我的愛轉移到別的東西上。」

  「別的東西,比如說呢?」對方若有所思地追問。

  向遠打了個哈哈,「比如說,錢啊。小說上不是說,沒了愛情,至少我還有錢嘛。」

  「如果你連錢都沒有了呢?」

  看來她碰上了個偏執而認真的孩子。向遠訝然之下,不由得留心打量眼前的人。那女孩說不上漂亮,當然也絕不醜,身形纖瘦,眉目清淡,嘴角天生微微上揚,不笑的時候也像微笑。只是臉色蒼白,皮膚紙一般薄,隱隱可看到下面青色的細小血管。看著這個女孩子,向遠莫名地想起村民從潭裡打撈出來的瓷器碎片,清水淘過一般的、白得毫不張揚的、柔潤的、破碎的……

  向遠繼續開著玩笑,「誰讓我沒了這些東西,我就要讓他不得好過。就像化作樹仙的那個女人,如果那男人拿走了她的錢,再娶了別人,她落得人財兩空,換作我是她,我寧可殺了那男人也不會傻到讓自己變木頭。」

  那女孩皺著眉說:「可是殺自己愛過的人哪有那麼容易?與其殺他,還不如殺自己容易些。」

  她認真講的冷笑話把向遠逗笑了,那女孩見向遠笑,也跟著笑得前俯後仰。笑完了之後,她說:「剛才你說你叫向遠是吧,向遠,你真有意思,一到這裡就遇見了你,真好。我叫葉靈,從G市來的。」

  向遠面上是友善的笑容,基本上她對每個能帶給她收益的人都很友善。

  那自稱叫葉靈的女孩子看著向遠手裡來不及放好的大小掛件,好奇地翻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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