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美麗的女(26)_章元

二十六

　　也許出版社根本就無法和他取得聯繫，所以他們想幫也幫不了我，我只有祈禱上帝可以在冥冥之中幫我一把了。我來到了他居住的城市，我按照他書中的描述找到了他，當然這個過程是要經受無數艱難險阻的。

　　比如，我在途中遭到人販子的拐賣，我被賣到了偏遠山區，給一個又老又醜又髒又臭卻對傳宗接代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的漢子做老婆。因為憑藉著對這位作家的執著愛情，我終於逃了出來，壞人被繩之以法，我的事蹟被改頭換面地見諸於全國各地的報紙雜誌。

　　或者我只是被小偷偷了錢包，身無分文又無一技之長的我只好到夜總會做"三陪"，每天和形形色色的好色之徒打情罵俏，最後在一場聲勢浩蕩的掃黃活動中落入法網。

　　再或者，我在這個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做了打持久戰的準備，開始了正常人的生活，我找到了工作，再一次結婚，生了孩子，失了業，離了婚，我已經變成了這裡的人，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也許我根本就沒那麼倒楣，我只是走了點冤枉路，多花了一點坐計程車的錢而已。世界上的很多事，其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艱難。

　　但無論如何，我找到他了！

　　我敲開了他家的門，問他可不可以借用他的衛生間。我在花園裡攔住他的去路，假裝一個丟了心愛小狗的善良女孩。我在酒吧裡對他連拋媚眼，靠借火的機會和他搭訕。或者，在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我單刀直入地告訴他，我愛他。他不用問我的姓名，也不用瞭解我，更不必來愛我，但他不能拒絕我。

　　可是，不管我有多麼不願意承認，這些都是我的一廂情願，他很有可能會拒絕我，原因很多。比如，他怕我是一個居心叵測的上門小偷，他已經有了所愛的人不想和我有什麼瓜葛，只把我當成一個有精神分裂傾向的讀者。要麼，乾脆只是因為他不喜歡我，如此簡單！所以，我必須想出一個他絕對不會拒絕我的萬全之策。

　　我可以花高價租下他隔壁的房間，和他做鄰居，整天沒事找事地想出各種辦法找他幫忙。他幫了，我就有機會向他表示我的謝意；他不幫，我就麻煩他到他肯幫我的那天，或者他搬家為止。總之，我要我們日久生情，直到我幻想的那一天出現。

　　我更可以尋找一切機會，製造一切機會，成就一次又一次的巧遇，讓他開始相信世界上真有緣分這麼一回事。我和他相識了，他覺得我安全了，我們有了那一天……總之，我必須讓他有和我在一起的願望，這樣我的幻想才可以實現。

　　接下來呢？

　　我可以選擇"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已經給過我一個完美的夜晚，足夠我永遠銘記。我們不需要再面對白天的殘忍，我們可以不去說那些肉麻的告別話，也不用費盡心思地把對方趕走。我走了，給他留下了一個永遠的迷，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可能會為任何一個和我相似的背影而激動不已，或者只是認為自己做了一場真實得可怕的色情之夢。而我，心滿意足，了無牽掛。

　　或者，我們產生了愛情，我們視對方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們成雙成對地出入所有公眾場合，我們每天擁著對方的身體入睡，對方的呼吸已經變成了自己呼吸，他是我最偉大的作家，我是他最忠實的讀者，我們像童話小說裡寫的一樣，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一直到老，到死。

　　再或者，我們相愛了，我們厭煩了，我們不願意再看對方一眼，我們可能吵架，我們也可能不吵架，我們不了了之，僅此而已。

　　這種無可救藥的幻想已經把我折磨得無法再繼續幻想下去了，每個剛剛成為寡婦的女人可能都遇到過這種事。也許因為想得太多，最後竟然導致我無法再勾勒有關他的一切。我失去了我的想像力，我不能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自得其樂，我無法再憑空捏造出什麼事情來安慰自己了。這種情況一經出現就無可挽回，讓人無法接受。現在，想像已無法使我滿足，我必須把他拉進我的真實生活！

　　我愛他。這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聽起來可笑看起來瘋狂的愛情指使我恬不知恥地幹了一件以前只敢停留在想像階段的事情——我來到了他生活的城市，來到這個他住了又住的城市，來到這個他百看不厭的城市，來到這個他說他三十年中離開的時間加在一起不足半年的城市。

　　他沒見過我，他不會認識我——這是正常的；我也沒見過他，我也不會認識他，他不喜歡像其他作家（尤其是章元之流的女作家）那樣，在書中瘋狂地張貼自己的照片。所以，即使我們面對面地擦肩而過，撞上彼此的肩膀，撞得很疼，我們也不會認出對方，叫出對方的名字，也許還會因為對方撞疼了自己而彼此埋怨、責怪、謾駡。

　　但我一定要找到他！不要嘲笑我的荒唐可笑，如果你也像我愛他一樣地愛一個人的話，你也會這麼做的。

　　我想，只要這種愛還在，我就會繼續幹這一切瘋狂的事情，只有這種瘋狂的舉動才和我瘋狂的愛匹配。

　　所以我出發了。我真的這麼幹了。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車站前，看著形形色色的忙碌人群，一時間竟不知所措。我茫然地向前走著，走得很快，為了走而走。我對所有向我兜售食品拉我上車的人都搖頭，假裝我很忙，假裝我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我用兩倍的價錢買了一瓶看起來相當可疑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口，又向那個對我表示好奇的小販買了一張地圖，走了幾步就把地圖墊在屁股底下坐在了花壇邊上，繼續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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