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只是忘了忘記你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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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激情,但安全。不傷身,不傷心,這是蘇揚的感覺。 除了那些無趣的話題,他們談論得最多的是米多,也只有說到米多的時候,蘇揚會笑得燦爛,並興致勃勃。蘇揚看得出,李昂很喜歡孩子。米多不是他的孩子,他也真心誠意地善待。米多也喜歡李昂,沒多久便同他玩得很熟,時而得意忘形,不理會蘇揚的糾正,對李昂直呼大名。小孩子與小動物一樣細膩敏感,誰真心對她好,疼她、縱容她,她分辨得一清二楚。得到了寵愛,便知道對方是可以偶爾欺負一下、撒一撒嬌的。對於女兒的這點秉性,蘇揚當然看得明白。眼見米多對李昂逐漸親密並依賴,蘇揚的心情是複雜的。女兒得到越多的寵愛,她自然是得到越多的欣慰,只是這欣慰中,包含了同等分量的心酸。因她和女兒真正想要的寵愛,是來自另一個男人的,可他在哪裡? 十一假期,李昂邀約蘇揚攜女兒去海南島度假,以慶祝他們相識八周年。 八年,竟有八年了,蘇揚暗自感歎。曾經以為時光無限,尤其在艱難的時日,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一天又一天,怎麼都不過去。可真正到某一天,忽地回頭,卻發現一晃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就像現在,面對李昂,她時常還覺得他像個陌生人,可不知不覺中,她與李昂相識竟有八年之久了。這樣算來,與祉明已有十一年了。她又想到,這十一年裡,他們聚少離多,真正傾心相伴的,也只有那六天七夜。十一年,四千多天,他們僅有六天在一起,多麼可怕。蘇揚想到這裡,不寒而慄。 她答應了李昂的邀約。 那天陽光很好,秋高氣爽,萬里無雲。蘇揚帶米多從上海出發,先到海口。李昂從北京直飛海口,與她們會合。 這是米多第一次出門遊玩,也是第一次坐飛機,自然是很興奮,一路上唧唧喳喳,問這問那,對整個世界都充滿好奇。蘇揚可算體會到獨自帶幼兒出遠門的諸多不便。機場人多且雜,她又要看管行李、換票、托運、安檢,還要照顧孩子上廁所、洗手、吃飯,回答她沒完沒了的提問。一通繁忙之後,母女倆終於上了飛機。蘇揚靠向座椅,感到萬分疲累,此時倒盼著能早些碰到李昂,好有個人搭把手看管孩子。這麼想著,心下恍惚,原來她最終還是需要男人的。 飛機駛上跑道,即將起飛。米多突然在轟隆隆的噪音裡仰著臉問蘇揚:「媽媽,一個人可以有幾個爸爸?」 「你說什麼?」蘇揚驚呆了,恐懼地看著女兒。 「我說,一個人可以有幾個爸爸?」小女孩以為媽媽沒有聽清楚她的問題。 蘇揚瞪著女兒,接不上話。 米多嘟著小嘴,一派天真地說:「照片裡的那個爸爸老也不來找我們玩,我就想讓李叔叔當我的另一個爸爸,這樣就天天有人陪我們玩了。媽媽,我能有兩個爸爸嗎?」小女孩笑得無憂無慮。蘇揚卻嚇壞了,這是誰教她的?或者,真的只是童言無忌? 一路上蘇揚提心吊膽,生怕米多在李昂面前說出什麼讓人尷尬的話,好在女孩還是聰慧的,對母親的心思也略有體察,見了李昂後,沒有胡亂說話,反比平日更乖巧懂事。 旅途很愉快。他們坐巴士進行環島游,在遊客集中的海口和三亞分別只逗留了一天,卻在清靜的博鼇住了三天。蘇揚的話依然很少,她一直心事重重,似乎被什麼事情弄得疲憊不堪。很多時候,李昂帶著米多在海邊玩鬧,蘇揚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米多在飛機上問她的那個問題始終縈繞在她的耳邊。李昂具備一個好父親的素質,暫不去想這裡面有多少真情、多少偽裝,或許一個四歲女孩所需要的,僅是這形式感的完整。 假日的最後一天,在博鼇寧靜的海灘邊,李昂終於向蘇揚求婚。沒有鮮花和煙火,沒有燭光和禮服,李昂拿出的還是當年那枚鑽戒,上面刻有蘇揚的名字。 這一切蘇揚早有預料,當李昂提出來海南度假,她就已清楚。只是,儘管她前前後後思考了那麼多,儘管她的理智對這件事情認識得那麼透,儘管米多那麼喜歡李昂,儘管李昂對她們那麼好,她在看到鑽戒的一刹那,思維還是混亂的,她的心裡依然沒有一個答案。 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願意為他生養孩子,這註定已是一生的付出,這就是女人的愛。她難道不是早已將此生獻給祉明瞭嗎?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動搖了這一信念? 不,不,不能前功盡棄。這半年來,她早已把問題想清楚。她自私得夠久了,她的自私害了多少人?甚至害死了她的母親和繼父。現在輪到她來還債了,她不能再自私了,為了女兒的幸福,為了女兒的將來,或者也為了李昂,為了回報他執著的等候,她應該好好地、順從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戴上那戒指。從今以後,忘記這世上有一個叫鄭祉明的人,而後用她的餘生,好好地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從今以後,她不再為自己而活,僅為了愛她的、需要她的人而活,付出餘生去為他們創造幸福,這才是她生命真正的意義。 好了,戴上戒指吧,恩怨是非到此為止,一切都可以落幕了。 她抬起頭,看到天空飛過一群海鷗。清風拂在她的臉上,她看著李昂,李昂也看著她,他在等著她的回答,她微微一笑,握住了李昂的手。 然後她突然問道:「那年學生會競選,你有沒有買通他們?」 兩個人都靜了。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與此刻的氛圍格格不入,它那麼突然,那麼生硬,那麼尖銳。她感到李昂的手僵了一僵,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快停住了。 怎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她自己也感到意外。這個問題沒有經過她的理智,是從她意識的最深處直接沖出來的。問這個問題的不是她,不是現在的這個蘇揚,而是六年前那個天真、純潔、勇敢、正義,為愛瘋狂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一直被她關在心房的死角,那個小姑娘天天在向她追討答案:當年李昂到底有沒有行賄?有沒有作弊?她投了安眠藥讓他錯過了演講,可他依然當選,到底是因為他暗中做了安排,還是他真有當選的實力,眾望所歸?是她犯了罪,還是他犯罪在先?最最重要的是,如果當年李昂未採用非正當手段當選,如果是祉明當選,那祉明是否會一直留在北京,也就不會出國,不會去中美洲,不會去非洲,不會下落不明,她也不會消沉,與母親爭執,母親也不會出國旅遊,不會遭遇事故,不會死,是不是這樣?!蘇揚把那個小姑娘關了那麼久,控制了那麼久,此刻終於控制不住了。在這緊要關頭,她沖了出來,搶在蘇揚前面,要向眼前這個男人討一個說法。 要這個說法做什麼呢?蘇揚想,是或非,還有什麼意義?難道要用一些陳年舊事來決定今日的選擇?若李昂說是,他的確那樣做了,她就憤然推開他,再也不要看到他了?又或許,感動于他的誠實與坦白,原諒他,然後重新接受他?若李昂是無辜的,堅持自己是清白的,她就要痛哭流涕地撲在他懷裡,說是她對不起他,帶給他那麼多傷害,所以現在輪到她來償還,所以她答應嫁給他?是這樣嗎?她迷茫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答案,更不知道自己要那答案來做什麼。 她抬起頭,見李昂正看著她。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握緊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說:「蘇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讓我明確地告訴你,我沒有。」 蘇揚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突然一下子泄下去了。 李昂看著她的目光是深情而專注的,充滿誠實。他再次說:「請相信,我沒有。」 蘇揚低下頭,慢慢說道:「我相信。」 李昂微笑,摸摸蘇揚的臉頰。蘇揚輕輕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問。」 「沒關係,所有的心結都應該說出來,我很高興你問。」李昂說著擁抱了她。 「我愛你。」他說。 「我也愛你。」蘇揚說,說得言不由衷。她在心裡為這不由衷感到羞愧。 鑽戒再次戴在了蘇揚的左手無名指上,他們相視一笑。八年來的恩恩怨怨就這樣了了,現在他們很好,不是嗎? 在這溫暖的一刻,蘇揚腦海中出現的是那個早晨的畫面:在那個陌生的客廳,她第一次看到李昂在彈鋼琴,《夢中的婚禮》。 曲子在她耳畔迴響,她覺得一切都很美。這是最正確的選擇,不是嗎? 無論如何,選擇已經做了,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她突然感到一陣輕鬆。接下來的那個午後很晴朗。他們在沙灘野餐,氣氛溫馨愉快,猶如普通而幸福的三口之家。可蘇揚總覺得一顆心突突地跳得異常,她心裡有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正在與她糾纏,不放過她。她感到自己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都那麼費力,像在對誰演戲一樣。 米多遠遠地待在一旁堆沙堡,用塑膠模具做出各樣的沙雕。小女孩向來聰明,喜歡動手,一個人也能自得其樂。望著女兒無憂無慮的樣子,蘇揚感到寬慰,又有些許悵惘。四歲前孩子是不記事的,現在開始重塑米多的人生,應該還來得及。作為一個母親,她最大的責任就是讓米多擁有幸福的、正常的人生,不是嗎? 蘇揚坐在沙灘上,望著海的盡頭發呆,思緒飄向了遠方。她知道這種時候是不該再想這些的,可她還是忍不住地想:要不要獨自佔有那些往事?要不要讓米多知道真正的父親是誰?在海的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個叫鄭祉明的人?他知不知道海的這邊還有個蘇揚,還有個米多?他知不知道在他消失了四年之後,她終於堅持不住,將自己交付了別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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