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只是忘了忘記你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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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又說:「不要覺得我煩。你現在不聽話,將來要後悔。那人不是個能過日子的人。你跟他在一起要吃苦的。」 蘇揚知道,母親是個講求實際的人,不相信愛情。繼父年長母親二十歲,有一個兒子,在香港工作。繼父在上海開公司,做進出口貿易,花甲之年仍每日早出晚歸。母親和繼父之間只是一種相對穩定的生活模式,並無婚姻實質。 母親多次教育蘇揚,「愛情有什麼用?我跟那個赤佬結婚的時候,不也是愛得要死要活的?後來呢,過到一起還不就是柴米油鹽。貧賤夫妻百事哀,天天吵。到最後婚離了,房子還不分我,為了房子還跟我打官司。」 母親口中的父親是個百無一用的赤佬。小學畢業的暑假,蘇揚曾見過父親一次。父親留給她的印象,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的中年男人。他對蘇揚過分地客氣,比蘇揚更拘謹地領著她走進他狹小的家。一間十來平方米的房間,床占了房間的一半。他把唯一一張沒有破洞的單人沙發讓給蘇揚坐,小心翼翼地問她要不要喝點什麼。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箱,從裡面拿出一瓶紅紅的飲料放到蘇揚面前,是那種充滿色素和香精的甜味飲料。蘇揚留意到整個床底下都塞滿了東西。方形的餐桌下也被塞得滿滿的。窗臺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塑膠瓶。電視機放在了冰箱上。這間昏暗的小房間兼做臥室、餐廳和客廳。就是這樣一個房間,讓一對曾經相愛的男女上法庭打官司。 蘇揚的四下打量讓他不安起來,他問她飲料要不要放進冰箱凍一凍再喝。蘇揚默不作聲,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這時,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跑了進來,穿著邋遢的開襠褲,拖著大鼻涕,手臉都是黑的。父親讓男孩叫蘇揚姐姐,男孩沖蘇揚齜牙咧嘴地笑,伸手來抓她面前的飲料。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虎著臉走進來,跟誰也不打招呼,抱起孩子無緣無故地開始罵。孩子哇的一聲哭起來。父親手足無措地站著。 很多年過去了,這個畫面始終在蘇揚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因此後來,儘管蘇揚不停地與母親抗爭,在金錢觀念上卻難以自圓其說。她未曾嘗過貧窮的滋味,卻也深深恐懼它的殺傷力。 11 畢業後的暑假,同學聚會。祉明遲遲沒有出現。可所有人都在談論他創造的奇跡。有人半真半假地逗蘇揚,「你倆真是咱們學校的金童玉女啊,天賜良緣,到了京大可要好好譜一段羅曼史啊。」蘇揚只是淡然一笑。她什麼都不流露。沒人知道高考前她和他已互表心跡,就連劉圓圓和肖峰也毫不知情。 人陸陸續續地來,陸陸續續地走。天色晚了,祉明才趕到。只有蘇揚、劉圓圓和肖峰還在等他。 祉明一來就說抱歉。自從他考了狀元,很多做學生生意的公司找他拍廣告、作演講。他這個暑假忙得不得了。這禮拜又去了一趟廣東,今天剛回來。他皮膚曬黑了,人顯得更健壯。襯衣的扣子有兩顆沒系,露出結實的古銅色胸膛。他身上有了某種變化,蘇揚能感受到,卻說不清這變化到底是什麼,只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似乎遠了。 劉圓圓問祉明在外面都作些什麼演講。祉明說是經紀人幫他聯繫的,去一些中學給畢業班學生作宣講,指導學習方法。劉圓圓調侃道,成明星了,還經紀人呢。接著,肖峰也與祉明嬉笑怒駡起來。當四個人在一起時,總是他們三個人熟到不分你我,而蘇揚總顯得有些拘謹,像個局外人。 天黑了,劉圓圓說差不多散了吧,她和肖峰訂了晚上的電影。祉明說:「你們先走吧,我和蘇揚再聊會兒。」劉圓圓朝兩人一笑,仿佛懂了什麼,牽著肖峰走了。 一絲陌生的甜蜜劃過蘇揚的心。 「恭喜你啊。」沉默良久,她說了一句蠢話。 他看著她,揚起一邊的嘴角笑了笑。她低下頭。他什麼時候學會這個笑法了? 「什麼時候去北京,一起坐火車?」她輕輕地問。不知為什麼,在他面前,她成了很自卑很自卑的小女生。 「好啊。」他說,態度不積極也不消極。 「喝點什麼?」他問。未等她回答,他就向服務生招手,自作主張地點了兩杯咖啡和一客冰激淩。 飲品送來了。他拿起糖包漫不經心地甩著。她看著他的手,十指修長,關節的棱角優雅而性感,指甲蓋是橢圓形的,看上去很溫暖。這是她一直認識的他。 而他的臉……她看著他,終於知道了他的變化。他臉上多了那麼一點滄桑和痞氣。 她想起了什麼似的,便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他輕輕地撕開糖包。 「是不是你叫他們打人的?」 「我叫誰打人?」他像是沒聽懂,往她那杯咖啡裡慢慢地撒著糖。 「你們球隊的,打了二班那幾個男生,拆我自行車的。」 「有人拆你自行車?膽子夠大的。」他抬起頭來看著她,「糖夠不夠?」 她看著他,說:「我知道是你。」 他淺淺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糖夠了嗎?」他問。 「剛好。」 「奶精呢?」 「不用了。」她舀了一勺冰激淩,融入咖啡中。勺子在咖啡杯裡慢慢攪動著,一縷縷奶油勾勒出甜美的圓弧。 「我……做你女朋友吧。」她說著,放下勺子,看著他。她心跳的節拍全亂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她的眼睛。他從桌上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他的聲音突然低沉起來,「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那一瞬間,她窒息了。她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她的手在他的手中輕微地顫抖,她的呼吸幾乎停住。 「不過,我得先賺到一千萬。」他微笑了一下,打破了先前的莊重。 「什麼?」她惘然地看著他。 他把她的手又捏緊了一點,說:「別擔心,我會賺到一千萬的。賺到一千萬了,我就娶你。」 她靜靜地看著他,看不出他是真誠的還是在戲謔。他臉上還是那樣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眼神溫柔得恰到好處。他的表情混合著自嘲、自信、憂傷、力量和野心,有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強勢,但不露聲色。 她突然害怕眼前的這個人。她對他的攻擊性、他的深不可測,他身上一切讓她著迷的東西感到害怕。 「你還在生我母親的氣?你別往心裡去。她說她的,我是我啊。」她的聲音很小。 他笑笑,說:「不。你母親說得沒錯。社會多現實,多少父母在賣女兒。」 「別這麼說……」 「你如此優秀,一千萬不貴。」 「……」 「我一定會賺到一千萬的,你要相信我。」他又捏了捏她的手,揉揉她的頭髮,像在哄一個孩子。 她帶著複雜的心情和他一起走到了大街上,正是熱鬧喧嘩的上海夏夜。 他們沉默地走著,一切又像回到了高考前的那個黃昏。過了許久,她轉過頭去看他。他臉上有種英朗的氣質,看上去有些驕傲。她發現自己是這樣愛慕他,愛到一顆心在隱隱地痛。 分別的時候,風大起來。他們站在路邊。他輕輕地摟著她。她抬起頭來看他,想對他說,吻我。他看出她的意圖,微微一笑,只是把她的臉按在胸前,俯首印一個吻在她的頭髮上。她的長髮在風中飛舞,絲絲拂過他的臉龐。 那一刻,他們未來命運的種種幸與不幸似乎已有了定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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