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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據說,鄒晉事後曾提出要通過法律途徑追究以不正當手段獲取並公開他個人隱私照片的罪魁禍首,並且聲稱這個毀壞他名譽的人正是他的學生劉之肅。然而,劉之肅承認了那個「良心」帖是他本人發佈,卻堅決否認後面的照片是他流傳出去的。事實上,發帖人和發照片人的IP地址也並不吻合,如果調查證明他的帖子內容屬實,更談不上誹謗,鄒晉的指控只能是污蔑。

  司徒玦不禁暗歎,鄒晉活了一大把年紀,到底仍是天真得可笑。在某些方面,只怕在他那不爭氣的學生面前,他連個初學者都不夠資格,也無怪乎慘敗落馬,落得牆倒眾人推的下場。隨之各種各樣的正義之聲不絕於耳,其中不乏校內外德高望重之人,鄒晉的許多工作和生活上的問題也漸漸地浮出水面,一時間已成眾矢之的。那些崇拜他、羡慕他的人也開始「醒悟」了。

  ——哦,原來他是這樣的人。

  ——是啊,早就該知道了,他怎麼可能不是這樣的人!

  相較于劉之肅,譚少城的遭遇受到了更多的關注與同情,這世間的不平事太多,不經意間抖摟出來更顯得觸目驚心。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替她感到欷歔和憤怒,所有的輿論都一邊倒地支持她必須討得一個公道,仿佛若討不回所謂的公道,自己也會淪為下一場骯髒交易的犧牲品似的。有傳言說,已有嗅覺敏銳的媒體介入,司徒玦想過很久,自己會以怎樣的角色出現在那些報導裡。

  究竟是自甘墮落?還是寡廉鮮恥?

  這樣的報導並沒有出現,譚少城沒有站在高處對深井裡的司徒玦扔下理所當然的碎石子。她在風暴的中心,很安靜。

  直到有一天,司徒玦在自家的餐桌上看到了被奉為上賓的譚少城。

  司徒久安夫婦百般小心地款待,當面以司徒玦父母的身份向她賠禮道歉,只求她不再追究,唯恐她不提條件。

  「說話啊,你好歹說句話。」媽媽心急如焚地在桌下扯著女兒的衣袖。死性不改的女兒一言不發地看著家裡的貴賓,杵在桌邊,始終沒有落座。

  在司徒久安發作之前,譚少城輕聲對在座的所有人說:「我沒有想過借這件事敲詐任何人,我什麼都不要,除了一句道歉。她已經道歉了,這就夠了。叔叔,阿姨,還有起雲,你們實在不必說對不起,這件事情跟你們無關,我也不會窮追猛打下去。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她自嘲地笑笑,「畢竟保研的事有著落了,我遇到高教授還算是幸運的,況且,司徒玦也把那四千塊獎學金給了我,足夠我回家見我爸爸最後一面。我們兩清了。」

  聽到這段話,司徒玦應該差點兒流出眼淚,這眼淚應該飽含如蒙大赦的喜悅和自愧不如的感動。是的,必需的。

  飯後,司徒玦挑起房間的窗簾,看著樓下的畫面,爸媽一臉感激地把譚少城送出門口,姚起雲則被再三叮囑一定要把她好好送回學校。姚姑姑沒有湊上來倒是有些意外,方才她對那個與司徒玦截然相反的女孩子的好感是那麼明顯,或許她這時正在廚房用那條沾滿了油煙氣味的圍裙擦拭著眼睛,「多好的一個姑娘。」

  爸媽已經回到屋子裡。司徒玦仍舊站在那兒看著,看著他們並肩,看著他們走遠。她和姚起雲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全世界都可以不信她,唯獨他不可以。然而可悲的是,她大概潛意識裡早已明白他是不信的,全世界都可以相信她,唯獨他不肯信。他從未從一個小偷的惶恐中擺脫出來,那塊玉,他握在手中,卻不信能擁有,這種惴惴不安總有一日會變為對玉質的存疑。

  或許她不該那麼強硬,到了這種時候,不由得她不低頭。她若是哭,若是苦苦剖心辯解,是否能讓他好受一點?可是司徒玦明白,如果一開始的假設,在這個前提下,什麼解釋不都是狡辯?

  媽媽跟她說:「請了幾次,原先譚少城是不肯來的,多虧了起雲出面。」

  譚少城自然會給他面子。他們一直都不缺共同語言。司徒玦從未看過自己與姚起雲同行的背影,不知是否會比她眼中這一對更和諧般配?

  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司徒玦的視線中,忽然,譚少城好像是不小心磕到了腳下的石子,一個趔趄,姚起雲及時扶住了她,直到司徒玦踮起了腳尖也沒法看得更遠,他都沒有鬆開手。

  司徒玦的頑固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崩塌的。她是恨姚起雲,然而,他們再怎麼鬧,再怎麼頭破血流,始終都是兩個人的事。即使在司徒玦詛咒著再也不原諒他的時候,說到底,也仍把他和自己視為一個整體,就好像一對玉玦,天經地義是對方的另一半,從沒有想過它與另一塊拼湊著,也會是一個環。

  她給姚起雲打電話,嘟嘟聲空落落的,沒有人接聽。司徒玦想也沒想就沖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在追什麼。

  如果她跑得足夠快,是否就來得及?

  她在路口處遇見了獨自折返歸來的姚起雲,一把拉住他,緊接著奮力投入他懷裡,緊緊擁著,再也不願鬆開。

  「我說對不起行嗎?你別走,對不起……」

  姚起雲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你胡說些什麼?」

  「你生我的氣是吧?我願意道歉,我不想看到你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有些懂了,微微後仰著脖子,凝視她的淚眼。

  「你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何必說對不起?」

  「那天我心裡很亂,什麼也不想解釋,我怕我說了你也不肯聽,我沒有和鄒晉交換過任何東西,我不知道他背著我做那些事……」

  說著說著,司徒玦卻再也沒有辦法說下去,十米開外,譚少城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雙手疊在身前,抱著那個洗得有些發白的背包。有車駛過,刹那間,夜燈將她的身影照亮得如同白晝,一瞬間又重新落入暗影裡。

  姚起雲輕輕掙扎著,「我忘帶手機了,怕你爸媽有事找我,所以回來取。少城還在等著我,我得送她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

  他拉下了她環著他的一隻手,「何必呢,你覺得這樣好嗎?」

  「我不管好不好,我有話對你說。我可以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地跟你說一遍,如果有半句假話,我就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阿玦,你真的不用這樣的。」

  「這是我的事,我必須要把話說清楚。你要送她,好,我等你回來,你怕家裡不方便說話,我們去『時間的背後』,我在那裡等你。」

  「不用了,我還有事,可能會很晚。」

  「我可以等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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