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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司徒玦的房間裡有一扇面朝社區綠地的窗戶,出於安全的考慮,大人們早就在窗戶上安裝了防盜網。那防盜網是老式的結構,由一根根細細的鐵棍垂直地鑲嵌在窗櫺上,看起來再牢固不過了。不過司徒玦在兩年多前發現其中的一根鐵棍因為時間久遠的緣故,已經有些鬆動了,再加上她刻意的搖晃和拉扯,竟然可以從某個角度將其抽出,於是窗戶上的鐵棍少了一根,便多出一個缺口,完全可供身形瘦削、靈活得像貓一樣的司徒玦自由進出。

  自從司徒玦從生理上跨入少女時期開始,司徒久安夫婦對這個從小在周遭野慣了的女兒嚴加管束,給她劃了許多條條框框。比如說,晚上如果不是有特殊的事,過了八點以後就不能再出門去玩了。自從發現了窗戶的秘密後,司徒玦有如重獲新生。之前有好幾次,她晚上在屋裡做作業,媽媽敲門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她以被打擾為由發了幾次小脾氣,後來薛少萍也不常在看電視的時候理會她了。於是只要外邊有好玩的,只要吳江他們在窗外給個輕微的暗號,司徒玦就會鎖上房門,假裝閉門苦讀或關燈睡覺,然後溜之大吉,玩夠了再偷偷摸摸地鑽回來。

  她平素雖貪玩,但也知道分寸,總不敢去得太久,加上一貫小心,所以長期以來這個秘密竟從未被父母察覺。如今搬到二樓,離了這個房間、這扇窗,在父母眼皮底下過日子,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那天恰逢週末,家裡誰都不用上班、上學。為了給那個即將到來的男孩準備日常生活的東西,薛少萍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情,哪裡顧得上司徒玦,搬房間的重擔就這麼落在司徒玦一個人的肩上。她頂著腰酸背痛,一邊依依不捨地收拾,一邊在心裡強烈腹誹那個打破她原有生活軌跡的不速之客,直到快吃晚飯的時候才基本收拾停當。房間騰出來了,媽媽還給他換上了新買的床單,那個臥室就要打上別人的烙印了。

  司徒玦還想在那扇窗前做最後的默哀,司徒久安已經領著一個灰不溜秋的身影從外邊走進了屋子。司徒玦站在媽媽身後,一起迎接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聽著爸爸充滿感情地為她們做著介紹。

  那個叫「搖起暈」,不,應該是姚起雲的十六歲男孩既瘦且高,因為身形單薄的緣故,更顯得手長腳長。他站在那裡,試圖微笑,但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局促和羞澀卻騙不了她。四人回到了飯桌上,司徒玦正好坐在他對面,她毫不掩飾對這個侵略者的好奇,不顧媽媽的輕咳,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

  姚起雲穿著一身嶄新但是明顯過於寬大的運動服,從上面碩大的品牌logo來看,想必出自她那個品味泛泛的老爸之手。他的臉頰非常瘦,泛著一種不健康的蠟黃,頭髮顯然是新剪過的,也是一點光澤都沒有,除了牙齒略有一些地包天以外,那張臉也不至於醜得人神共憤,可是略深的眼眶卻配著微微下沉的眼角,這使他五官上最標緻的一個部位也透著陰沉,這恰是一心向陽的司徒玦最不喜歡的特質。

  在司徒久安的一再催促下,他終於拿起了筷子,握筷子的手黑瘦且指節突出,指甲蒼白,指甲縫裡竟然還有隱隱的黑垢。

  「吃菜啊,起雲,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不要客氣。」司徒久安頻繁給姚起雲夾菜,在他的目光下,姚起雲似乎也不好意思一直埋首扒飯,便第一次在餐桌上伸出筷子,夾了一個據說是薛阿姨拿手好菜的紅燒藕丸子。

  在這個過程中,司徒玦灼灼的目光讓他無所適從,渾身不自在,一緊張之下手腳都不聽話,渾圓的丸子從筷子上掉落,滴溜溜地一路從餐桌滾落在地板上。

  姚起雲頓時滿臉漲紅,放下筷子立刻就要俯身去撿。司徒久安一把按住了他,連聲說著:「別撿,別撿,不要緊的,一會兒再收拾,先吃飯吧。」

  那藕丸子一路滾過圓桌下的地板,偏偏停在了司徒玦的腳邊,她怕自己不小心踩到,便一聲不吭地抽出張紙巾去撿。彎下腰的時候,她不小心看到了姚起雲的腳,差點沒忍住笑。

  她那粗心的老爹啊,給姚起雲買了一套新裝備,偏偏忘記要武裝到腳。穿著一身怎麼看怎麼彆扭的新衣服的姚起雲,腳上卻是一雙底子都快磨破、鞋面起毛、已分辨不出「本色」的回力鞋。

  也許是敏感的原因,姚起雲察覺到了司徒玦可能看到的東西,輕輕收回了自己的腳,好像這樣就可以逃離她的視線。司徒玦在桌子底下做了個鬼臉,若無其事地直起腰來,她不確定自己臉上是否有一絲沒藏好的笑容,只知道餐桌旁的姚起雲看起來更窘迫了,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裡好,手腳也不知道往哪兒放。

  司徒久安也不是傻瓜,雖然不知道毛病出在哪裡,但是首先就拿他那古靈精怪的女兒開刀,皺著眉責備道:「司徒玦,吃飯就吃飯,哪來那麼多小動作,平時是怎麼教你的。」

  司徒玦大為委屈,她承認自己對這個姚起雲不算太有好感,但已經把那點心思很小心地收起來了。她並不是個輕視貧窮的人,最起碼這個男孩子看起來明顯比她更介意。

  「你說話分不分青紅皂白的?女兒好心撿起來,她有什麼錯?你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不等司徒玦為自己分辯,薛少萍已經不冷不熱地冒出這樣一句話。末了,她又看了一眼差點把頭埋進飯碗裡的姚起雲,放柔了聲音,說道,「繼續吃啊,起雲,是不是我做的菜你吃不慣?」

  姚起雲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阿姨,真的沒有。」

  他使勁吃飯的樣子讓司徒玦都覺得既彆扭又可憐。原本對他的一點小小憤怒也在這可憐之下淡化了一些。

  「不習慣以後也會慢慢習慣的,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還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這些都是小問題。」司徒久安拍了拍姚起雲的肩膀。

  薛少萍依舊選擇了沉默。

  飯後,薛少萍在廚房裡收拾,司徒玦照例歪在一樓的沙發上,邊吃蘋果邊看電視裡放的《棒球英豪》。姚起雲走進廚房,貌似要給薛少萍幫忙,薛少萍當然說不用,可那男孩要求洗碗的決心相當之堅定,兩人客氣推辭的時候打碎了一個碟子。最後薛少萍敗下陣來,由得他去,自己擦乾了手在一旁指導。

  司徒久安在客廳裡抽煙,轉來轉去,又開始挑司徒玦的毛病,無非是什麼嬌氣啊,十指不沾陽春水啊,不愛勞動啊,怎麼不學人家起雲啊,起雲這孩子真不錯啊,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啊……balabala……數落得司徒玦連好不容易等到的達也對小南表露真情的情節也沒法專心看。實在忍不住了,她翻了個白眼,回了句:「他現在是需要表現的時候,我怎麼好跟他搶,那你又得說我不懂事了。」

  「你本來就沒人家懂事。」司徒久安一時語塞,只得隨口揶揄道。

  誰知司徒玦不幹了,嗖地扔下抱枕站起來,「我怎麼不懂事了,是媽媽不讓我洗碗的。再說我除了不洗碗,我讓你們操什麼心了我?」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旁人誰不誇司徒家的這個女兒漂亮又懂事,司徒玦也爭氣,從小德智體美從沒丟過父母的臉。她這麼一說,司徒久安似乎也覺得自己是把心裡的焦躁轉嫁到女兒的身上了。

  「你再好,跟起雲多多學習總沒錯。」他也是個硬脾氣,再軟也只能這樣硬挺一句。

  「我跟他是兩回事,別老拿我跟他比。」司徒玦說完,一扭頭就要衝回自己的房間,到了房門口才想起,這房間已經不屬於她了,這才又噔噔噔地上了樓。

  第九章 夜風微涼

  司徒玦在二樓的新臥室裡慢騰騰地收拾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時不時扯下音樂聲震耳欲聾的耳塞,去傾聽樓下的動靜。

  七點半……八點……八點半……

  眼看著離她跟吳江約好的時間越來越近,如果按照以往的生活軌跡,這個時候爸爸要不就是沒回來,要不就是跟媽媽一起在二樓看電視,而她就可以從窗戶溜出去,逍遙一個小時,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洗洗睡了。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一天的時間,她就丟失了她的陣地,原本充滿了希望的坦途也設置了重重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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