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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十二章

  安欣呆呆地望著手中的兩片紅葉時,已經是三天后的傍晚了,在九河,在她自己的家。

  落日的餘暉斜抹在雪白的牆壁上,有一些夢樣的粉色,似乎成熟,又似乎浮躁淺薄,卻是渾然天成地均勻,感覺也是柔嫩的,使她聯想到「法國紅」的色彩。米粒兒回來就吵著去了奶奶那裡,安欣一個人在家,抓起電話又放下,她不太清楚自己要和高凡說些什麼,她只是擔心這兩天他來過電話,怕他找不到她和米粒兒會心急而已。她不能確定是不是該告訴他自己去了北京,並且邂逅了夏天,直覺告訴她,她不該說得太多。

  本來,她已經把那兩片紅葉夾進書裡,這時又忍不住取出來,把玩在手心。

  那是夏天親手為她摘的紅葉。

  前天在香山,綿延的山嶺如燃燒著的海浪,使她有種要歡呼的欲望,而她只是笑著,因為夏天首先歡呼了,還有米粒兒和程天愛,還有那些陽光青春的寫手們,她一時有些羡慕他們的孩子氣,一時又慚愧自己心態的蒼老。看著夏天舉起米粒兒去摘高處的紅葉,安欣忽然有種溫馨的感受,惆悵般的溫馨。

  「米粒兒如果是夏天和我的女兒多好。」安欣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下,她略微驚慌地看看左右,她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把這話說出了口。然後她詭秘地笑了,咬了咬舌尖兒算懲罰自己的冒失。

  她看著夏天他們三個跑在前面,看著程天愛和夏天情侶般親熱地交談著,看著米粒兒像一條歡樂的尾巴跟在夏天背後的樣子,忽然不自覺地落寞起來,她覺得自己不能坦蕩地和夏天相處的背後,一定有著一個隱秘的原因,那就是她還不能徹底地無視自己對夏天曾經的感情,不管他是否瞭解這樣的感情。不論夏天怎樣變化,她還是不能否認他的原來,他曾經給過她很多,雖然他不知道,可她不能騙自己,不論是感恩還是怨懟,她都不能像這兩天來一直在想像的那樣乾淨俐落地把夏天忘掉。

  雖然她知道忘掉與否,表面的生活都不會有變化。

  程天愛喊她過去照相,一邊已為夏天和米粒兒拍了一張合影,然後程天愛自己在一片紅海洋裡玩了個造型,留了影,又熟練而誇張地變換了一個姿勢,再照,哈哈地笑得快活,像個不愁嫁不出去的傻姑娘。

  她真的羡慕程天愛,甚至還有米粒兒,她們可以用很純粹的感情面對夏天。而她不能,她裝扮不出那種樣子,那種樣子也不是可以裝扮的。

  夏天說要和老同學照一張合影,安欣當然不能搪塞。站在夏天身旁,面對程天愛有些捉弄人的擺佈,她真拿不准該做出怎樣的表情,坦然,親熱,還是陶醉?程天愛是要求她一臉陶醉的,其他人也起哄,似乎他們已經以職業化的敏感捕捉到了她和夏天之間的某些微妙的默契。安欣儘量要自己隨意些,她怕自己尷尬起來,她怕夏天因為她的尷尬而尷尬。當程天愛終於按動快門的時候,安欣如獲大赦,居然輕鬆地笑了起來,好像拍照是一種酷刑似的。

  她湊過去看數碼相機裡定格的照片,程天愛輕笑著在她耳邊吹風:「你們挺有夫妻相。」然後程天愛就慘叫了一聲,抖著胳膊,故意大聲地責問:「安欣,你幹嗎掐我?!」

  想到這裡,安欣兀自笑了。她輕輕撫摩著手中的楓葉,它還有些潮濕著,在手心裡顯得柔軟服帖,她的心也不由得軟了一下,恍惚間那就是夏天的心了,在她的掌中安靜地臥著。

  她記得夏天送了每個人一片紅葉做紀念,他祝願大家的將來都能紅火如這葉子。而她得了兩片,夏天說:「老同學就要照顧嘛。」然後輕聲道:「有一片葉子是為了懷念,大學時光總是那麼美好,可惜我很少有時間回憶了。」

  現在,她無法分清哪片葉子是為了懷念的,不過,那已經是一片隨風飄落的過去了,仿佛壁上的暮色,滑脫了就成為永訣,而明天的暮色將是新的,就像夏天是新的,她安欣也已經是新的一樣。

  落葉,究竟是因為樹的拋棄,還是風的召喚。這讓她想起當年夏天在大窪地仰望雁陣時問的:它們到底是在追求,還是逃避?

  她現在知道,自己當初的回答確實是破壞了詩。真正的詩,是不該說出口的,說出就是破壞。

  她慢慢倒騰著兩片葉子,像在倒騰過往的時光。過去和現在,現在和將來,真的就是一片片孤立的毫無關聯的葉子嗎?把它們割裂開的只是時間而已。在這十年間,很多故事在他們身上各自發生著,那些故事之間的脈絡只屬於它那一片葉子。他們沒有共用的機會,安欣多少有些失望,她很想能和夏天擁有一些共同的記憶,可那真的已經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了,又很模糊,不能像幾何定理一樣加以說明。

  現在的夏天變了好多。零星的交談中,夏天的很多故事都叫她感覺意外。

  夏天說自己真的變了,從他決定去海南的那一天開始,先是主動地變壞,然後又刻意地慢慢變好,變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經歷了幾層扒皮抽筋的磨煉。

  「即使現在,也不像個人樣,和我最初的理想風馬牛不相及。」夏天苦笑著。

  他說,他最初本來是抱著一線希望,去尋找最後的文學夢想的,事實上,哪裡有什麼文學?遍地都是物質的爬蟲。掙扎得久了,倦了,思想也逐漸地被傳染了,夢想的顏色越來越淡,直到消失。夏天跟那個召喚他去海南的文友一起,從一家文化公司脫出來單幹,學著人家的樣子搞起了文化產業,最初就是出大型文獻,諸如「名人大辭典」一類,先通過各種管道搜集各地的「名人」,然後不擇手段地鼓動他們參與活動,時常要冒充權威部門,給對方撒下許諾的誘餌,目的很明確,就是圈錢。夏天自嘲地說,能幹這一行的其實也都是人才,至少要臉皮厚良心少,而且一定要具備一下子就知道對方最需要什麼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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