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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齊曈騙媽媽說給她做體檢,上白班的這天,一大早溜了出來領著她在擁擠的醫院裡轉。

  一切都挺順,唯獨到B超室卡了,也巧,今天上班的醫生沒一個她認識的人,實在沒辦法加塞兒,也只好排隊。

  在二樓候診廳等著的時間,齊曈趴在欄杆上從天井裡看一樓大廳的藥房,每個窗口前都排著長長的隊——到取藥高峰時間了,同事們肯定忙翻了,想必也在發著牢騷、埋怨她的脫崗。排隊的病人也等的不耐煩。齊曈心裡焦急,卻也沒辦法。

  熬到做完B超,把媽媽送上計程車,齊曈故作輕鬆的笑著:「你回去吃飯睡覺,檢查結果出來我給你打電話,放心,一切正常。」

  母親也故作輕鬆的笑:「我的身體我知道,沒事兒,能有什麼事兒?你也放心,快回去上班,一會兒領導該說你了。」

  齊曈點點頭,轉身就跑,風把白衣吹得貼著身,越發顯得人瘦成竹竿一般,似乎風再大些,人就飄走了。

  等齊曈白色的身影逆向消失在不斷湧出的人群中,齊媽媽對計程車司機說聲抱歉,下了車,走著去醫院門外幾百米遠的月臺擠公交。

  藥房裡果然忙成一鍋粥,見齊曈進門同事們大呼救命,齊曈自覺理虧,默默拿了一摞處方就去取藥。忙乎完已經十二點下班了,她全身冷汗的坐下來,虛脫了一般,才想起早晨沒來得及吃早飯。回更衣室,拿出早點,倒杯開水,早飯午飯一頓解決了。

  麵包的最後一口扔進嘴還在嚼,齊曈就往醫院食堂跑,去拿定好的病號飯給老爸送去。因為她上白班沒人陪床,爸爸的液體得等到中午她在時才開始輸。齊曈發現,時間就像空房間,容積是一定的,裡面能盛多少傢俱,全部取決於策劃者怎麼設計怎麼擺。

  不聽擺佈的只有人,原計劃老爸中午一邊輸液一邊睡覺,她看會兒考試資料。不想上午清涼,爸爸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趣,睡了個飽滿痛快。中午精神奕奕的指揮齊曈:

  曈曈,給爸爸擦擦汗;

  曈曈,我腿上被蚊子叮個包,癢,你幫我撓撓;

  曈曈,點滴太慢了,我想出去轉轉,你放快點兒;

  曈曈,點滴快了,我心臟難受;

  曈曈,跟爸爸說會兒話……

  齊曈心不在焉的應付著,一邊看著液體一邊看書。可哪裡看進去,認了一中午的鉛字而已,大腦就像狂風吹過黃土高坡,卷起無數揚沙,再抹平所有印記,一片混沌。

  到下午上班時間,液體還沒輸完,齊曈又遲到了,索性徹底遲到一次,去化驗室取媽媽的化驗單。拿單子這一刻,她看到到自己的手在抖,抑制不住的抖,心驚肉跳的,好像等著宣判。她停下來深呼吸幾下,才有勇氣看下去:

  甲狀腺一切正常、齊曈松了半口氣,

  血糖偏高……

  齊曈剩下的那半口氣跌到穀底,再沒呼出來。

  諮詢完專科醫生,從內分泌科出來,齊曈一人悠悠蕩蕩的不知該去哪兒。迎面遇到的都是病人,老弱病殘的,被人攙扶的、坐著輪椅的、躺在病床上被推著的,有的難受、有的呻吟。齊曈看著每個病人時仿佛看到一個個勉力支撐、風雨飄搖的家庭,心裡越發難受,只想找個角落逃開這一切,一個人待會兒。

  最後,她來到了圖書館樓後的樹林裡,這裡很幽靜,荒蕪卻不雜亂,茂盛寬大的桑樹葉支起陰涼,阻擋住鋪天蓋地的豔陽;綠草叢中稀疏的長著蔓荊子、蒲公英,點綴著幾朵喇叭花。病人找不到,醫院的人也從不來,圖書館臨著這裡的百葉窗常年拉著。

  當初是項臨發現的這個角落,兩年多來,一直都是她的禁地。他們曾經在這裡聊天、牽手、擁吻、然後爭執、分手。

  舊地重遊,齊曈沒心思感慨曾經的風花雪月和覆水難收,只覺得生活千瘡百孔、無力維持,心裡塞得滿滿的是那張化驗單,還有醫生的告誡:

  「不能光靠飲食調節了,應該用藥,糖尿病就像一輛車,只要啟動,就會向終點開去。你現在要做的就是讓病人徹底休息靜養,監測血糖,服用藥物,儘量延緩病程進展。患者心情和情緒也很重要,讓她保持開朗、舒暢,足夠的睡眠……」

  媽媽病了,她不但少了一個幫手、又多了一個負擔。

  齊曈自問:靜養、不操勞、心情開朗,哪一條她能滿足可憐的母親?

  她一直希望自己儘快結婚,身邊有個男人,能替她分擔一些;可如今母親又病了,她若結婚,父母家裡沒了收入不說,兩個病人誰伺候照看,拿什麼生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好像靠一根繩子懸在懸崖絕壁上,這根繩子風蝕、雨浸、蟲蛀,如今,又加了一把鋒利的刀。原來,痛苦的不是悲劇,而是看著命運向悲劇沖過去,卻無力阻攔。

  齊曈坐在草叢裡,絕望的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呼吸裡是夏日的青草香氣,與從前美好時光裡的味道一樣。

  多希望一睜眼,有純潔的天使笑眼看她:齊曈,你做惡夢了,你爸爸沒有出車禍、你家的工廠也沒有破產、你有愛你的父母、有愛你的項臨,你的生活依舊幸福的讓所有人羡慕。

  齊曈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在做噩夢,生活依舊美好無缺的,唇角牽起不禁就要笑了。

  「玲玲——」

  手機的鈴聲忽然打碎了她的美夢,齊曈一個激靈醒來,看來電,嚇一跳:精神文明辦公室的電話,又有人投訴她?慌忙接起,電話那頭李主任居高臨下,語氣不善,讓她馬上過去。

  齊曈一路小跑沖到行政樓,還沒到精神文明辦門口,就聽見裡面笑語歡聲的,不像是有人投訴的氣氛,她穩穩氣息,敲門。裡面一聲「請進」,齊曈推門而入。

  裡坐著兩個人,辦公桌後的李主任笑顏逐開,和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的客人熱絡的聊著,見到齊曈,居然起身相迎:「來來來,齊曈,陳峰找你好半天了,你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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