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無限趨近於愛 | 上頁 下頁


  平時她都騎自行車上下班,車筐裡綠油油的蒜薹、菠菜、芹菜葉子隨著自行車的顛簸晃顫一路。可昨天她坐公車去相親,然後直接上班,今天只得手拎著菜走回家。路走的遠了,塑膠袋把手捋得又疼又麻,指頭像要斷了,只得左右手不停的換著拎,終於看到自家社區。

  這個社區是本市里程碑式的建築——全市最早的住宅樓。當年巋然屹立於一片低矮平房中,頗有睥睨之姿,能住進這裡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如今三十年河西,小高層、高層、別墅豪宅層出不窮,這片社區風吹雨打的,從裡到外露出破敗寒酸相,不復英雄氣了。

  兩年前搬進這個落了地的貴族社區時,齊曈覺得自己也結結實實的落地了。

  社區的鐵柵欄門壞了,白天晚上都敞著,形同虛設,下過雨的幾天裡最好不要碰它,會把鐵銹蹭到衣服上;

  齊曈家是左邊第三幢樓。

  一單元的一樓改成了麵館,齊曈來不及做飯時就端碗面回家。單元門的東邊是麵館固定潑泔水油污的地方,每天一桶,地上潑出兩米長、寬不到一米的樹葉形油垢灘,被風吹過沾了土看不太清。路過這家門前時要靠牆邊兒躲著走,不然會滑倒,這一點齊曈已經習慣成自然。

  二單元的二樓租給了一個音樂學院的學生,拉小提琴的。好幾個中午,家人被他琴聲吵得睡不著覺,齊曈曾經多次找上門去。

  三單元的一樓住著齊曈一家,齊爸爸偏癱,行動不便,有些糊塗——齊曈拒絕大夫說那是癡呆;齊媽媽足不出戶的當保姆,性格日漸怪癖。父母兩人基本過著被圈禁的生活,獨生女齊曈裡裡外外一把手。

  今天回來晚了,老媽已經把菜洗淨切好,在給輪椅上的齊爸活動偏癱一側的胳膊,悶熱的天,累得一身大汗。大夫說只要堅持每天做下去,偏癱的患者說不定有一天能站起來,齊曈和母親已經堅持了兩年。

  見齊曈匆匆拎了菜進廚房,齊爸咧嘴笑,目光追著女兒,直到看不見都不放。他一側的臉眉眼和嘴在笑,另一側卻是嚴肅的木然,笑容在他臉上說不出的詭異。好在還能說話,只是口齒遲鈍,說的含糊不清:「曈曈,吃什麼好的?」

  說話間,口涎順著嘴角就流了下來,齊媽忙拿他胸前掛著的毛巾替他擦了。

  齊曈系好圍裙俐落的炒菜做飯,油煙機的轟鳴聲中大聲吼回去:「米飯,過油肉炒豆腐,香菇油菜。」

  「又是豆腐,」齊爸爸失望的垂下頭:「昨天就是豆腐。」

  齊媽擦去額頭的汗,坐下歇口氣,又累又熱,滿心煩躁:「一個星期沒吃豆腐了,昨天吃的是餃子。」

  齊爸不理她,自己念叨自己的:「昨天的豆腐炒的太油,不好消化,我愛吃燉豆腐……」

  「剛跟你說了昨天吃的餃子……」

  「我現在是負擔了,想吃什麼都沒人管……」

  ……

  廚房裡守在煤氣灶旺火旁炒菜的齊曈汗滴順著臉頰、發梢彙集在尖尖的下巴,這是她討厭夏天最主要的原因:高溫天做飯無異于桑拿,可惜浴巾是身上的衣服。

  今年無論如何得買個空調,掛在爸爸的臥室裡,他身體不如去年,臥床的時間多,真擔心三伏天時他起褥瘡。要買得儘快,這幾天空調眼看著要漲價。

  吃完飯,洗了碗拖了地,齊曈迫不及待的爬上床。

  爸爸自從病後作息時間就紊亂了,拒絕上床,不停的和老伴兒說著話,擺佈著她:要看書、要喝水、要去衛生間、要看電視、要吃雪糕、要喝水、要去衛生間……

  媽媽累了一上午,被指揮的團團轉,最後終於火了,大聲厲喝:「有完沒完?你能不能讓我歇一會兒?」

  齊曈聽見了爸爸的啜泣聲:「你嫌棄我是個廢人……」

  其實,這樣的分貝對困極了的齊曈基本上是搖籃曲,可就在大腦要睡去的同時,齊曈閉著眼睛爬起來,輕飄飄的進了客廳,把焦躁的媽媽推進臥室:「媽,我陪著爸爸,你休息會兒。」

  吼完一嗓子的母親看到丈夫孩子般委屈無助的眼淚早就後悔了,有些哽咽,把齊曈往臥室趕:「你熬了一個夜班兒,你睡吧。」

  「我夜班兒不忙,睡了一晚上,連著休兩天,有的是時間睡,你快去吧。」

  齊曈把媽媽趕進臥室關上門,看到父親歪著臉沖她笑,笑容純真的賽過孩子。眼角還掛著淚,混沌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芒。

  齊曈心裡一陣發酸:一場車禍傷到了他的腦子,雖然保住了命,卻癱了,活的渾渾噩噩。

  糊塗了也好,起碼心裡不難過。頂天立地要強的父親如果還清明,又怎能忍受如此這樣的活法。

  父親沒有睡意,齊曈擔心他打擾母親的休息,索性推了輪椅帶他到社區裡轉。樹蔭下有無聊的男人紮堆下象棋,正好中了爸爸的意,竟然安安靜靜的看了起來。齊曈艱難的坐在幾塊碎磚頭上,頭擱在輪椅的扶手上,握住爸爸那只沒有知覺不能動的手,竟然就睡著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