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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正如他從來都認為的,Z部黨組完全不瞭解直屬單位的經營管理情況,完全不瞭解直屬單位領導班子的工作情況,完全不瞭解直屬單位領導班子成員素質狀況。造成這種局面的全部原因就在於程式設計:黨組對下情的瞭解,事實上只有主管領導這一個狹窄的通道,萬一這個通道發生扭曲,那麼,黨組的判斷和決定,就不可能不發生扭曲。要理解這裡面的奧妙,不需要多麼高的智力。

  好像是孟德斯鳩說過:權力只對權力的來源負責。不管幹部考察的程式設計多麼精緻多麼嚴謹,事實上都消解在了權力結構的傳動過程之中,造成了幹部考察機制的空轉!一個到下屬單位進行幹部考察的人事部主任,不可能違拗吳運韜的願望行使所謂的工作原則,因為,吳運韜是這位主任的權力來源,至少是一部分權力來源。

  人事部主任最重要的素質,是要能夠在領導者不著一言的情況下領會領導者的意圖。這方面,周燕玲是一個佼佼者。或者換一句話說,任何一個站在這個位置的人都是佼佼者。在這種情況下,吳運韜的意志就會成為沒有任何力量和因素能夠限定的東西,它能夠導致吳運韜期望的任何結果。

  至於這個結果是不是有利於正義和原則,是不是體現了邱小康對他宣導和從事的功德無量的事業的發展,吳運韜不關心,黨組其他成員不知道,邱小康不瞭解……於是,事情就成了目前這個樣子。

  生活演變為卡夫卡式的荒誕是不需要很多緣由的,它好像先天地具備這種荒誕的基因,稍有不慎,它就冷漠地把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荒誕橫亙在你面前,讓你哭不得笑不得。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和金超都是約瑟夫·K。」蘇北在劄記裡說。

  蘇北並不是在觀賞一場與己無關的戲劇,是因為他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介入了情節,這也是他內心極為不安的原因之一——如果這荒誕來源於吳運韜的選擇,來源於吳運韜的意志,那麼,蘇北就無法回避他的辭職信件在吳運韜心理上發生的影響,而因為這種影響促使吳運韜做出的決定,很有可能傷害了一個蘇北最不想傷害的人,這個人就是金超。

  一種對金超的歉疚感,隨著事情的發展像潮水一樣在蘇北的心中漫延了開來。他不知道該對金超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他就像一個被宣判了的人,徒然地等待著強力的一方把自己送到什麼地方去,同時眼睜睜地看著金超被送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

  吳運韜打電話給金超的時候,金超正在面對一個信封發呆。

  紀小佩把三千元錢退還給了他,有一個簡短的附言:

  金超: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我不能收這個錢,它會使我非常不安。我們在走向生活的時候都沒有學會怎樣生活,所以,對過去的有些事情,我總是免不了去想如果現在讓我們來處理,會不會好一些。現在,無論你還是我,總算是知道生活的真實面目了,我們知道了該怎樣對付它——在這方面,我一直認為你比我更清醒也更有力量。我明天就去美國。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紀小佩

  金超不知道都說了什麼。如果在說他們的以往的愛情與婚姻,他認為他完全

  沒有這個必要,為什麼要去談死亡了的東西呢?它會帶給我們什麼呢?如果是在談我們所處的社會生活,也沒有必要,我們選擇了完全不同的路,並且已經走了那麼久,就連彼此的背影都看不到了,我們會有怎樣相同的見解呢?你現在認為我對生活又比你更清醒的力量,恰恰是在這時,我感到了生活是那樣沉重……你把話說大了,難道我們真的知道生活的真實面目了嗎?真的知道嗎?不知道,至少是我完全不知道。我曾經認為自己已經征服了這個世界,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不過是趟過了一個河溝,當我以為達到彼岸的時候,我才看到面臨著的汪洋大海。生活的面目不是那樣好認清的。比如現在,他就感覺有一個巨大的事實在運轉,他不知道那個事實是什麼,但是他知道它在運轉,他知道它很快就會來到面前。可怕的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只能徒勞地等待著它的到來。

  好像是為了佐證他的這種不祥的預感,吳運韜的電話打過來了。

  「是金超嗎?」

  「我是我是,」金超聽出了吳運韜的聲音,尾骨緊縮起來。「吳主任。」

  「我跟你說一件事情。」吳運韜停了很長時間,好像直到現在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那件事情說出來。

  金超輕輕喚道:「吳主任……」

  「金超,今天下午開了黨組會,研究了直屬單位的領導班子問題。」吳運韜又停頓了一下,「關於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依據小康的意見,也做出了決定,決定對領導班子進行調整。你的工作,這次有一點變動……」

  金超馬上意識到了最近一直在他的精神世界裡不祥地遊蕩的事實,感覺有一個巨大的東西爆燃開來。他隱隱地聽到吳運韜說將他交流到東方印刷廠做黨委書記,隱隱聽到吳運韜的進一步解釋,那解釋枯燥無味,一切都完全失去了意義,就連誰來接替他主持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工作,也失去了意義,他聽到的只是海嘯一樣的響聲。他捏住話筒,呐呐著,什麼都不說。

  正在這時候,陳怡敲門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藍色的塑膠資料夾,這是中心領導班子成員傳閱的上級檔。他驚訝地看到金超臉色蒼白,就像被孫悟空使了定身法,僵立在寫字臺邊,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金超沒注意陳怡,陳怡就把資料夾放到寫字臺上,悄悄走出來。陳怡判斷,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但是現在他想不來是什麼事情。

  陳怡走出金超的辦公室以後,吳運韜在電話的那一邊已經結束了談話,最後說了一句:「今天下班以後你晚走一會兒,我和你說一下詳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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