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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三年前分房的時候,李天佐假造了一個證明,說他的現住房不是他愛人的,是向一個朋友借的,他屬於無房戶,這樣,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就給他又分了一套兩居室住房。當時我對這件事就有些看法,但是你知道咱們夏乃尊這個人,大事小事都糊塗,稀哩糊塗的就這樣辦了。房子分到手以後,李天佐一天也沒住,最近聽說是租出去了,一個月兩千多塊錢租金,群眾中反響很強烈。按規定這種情況是要收回住房的。」

  吳運韜注視著徐罘。

  徐罘就是在這個時候下了那個後來讓他後悔一輩子的決心的。

  徐罘犯了一個掌握權力的人經常犯的錯誤。

  報復的天性是人性中最為普遍的東西,但這是有害的,尤其是對於強者。一個被地主老財逼得走投無路的人拿一把刀子把老財宰了,這可以說不是報復,只是一種反抗。我們的教科書好像也是這麼說的。但是反過來想一下,如果狗日的老財有一天在大街上遇見那個走投無路的人正在為生死熬煎沒顧上跪下給他磕頭,他就上去劈頭蓋臉把人家打了一頓,那這件事就可以說是報復,因為這不是弱者對於強者的反抗,這是強者對弱者的欺淩,只有欺淩才是準確意義上的報復。

  但是問題很複雜,複雜就複雜在對於強者和弱者的界定上。

  毫無疑問,有權的人相對於無權的人前者是強者,但也未必。比如徐罘之于李天佐,現在恐怕就不能說是強者,儘管他手裡有權。可見在生活中還有一些比權力更有力量的東西。李天佐有什麼?有仇恨和卑鄙,有對這個世界一切人一切事的仇恨和鄙視,這種東西遠比權力更有力量。仇恨和卑鄙無邊無際,你無法約束它,因為它不計後果。李天佐的匿名信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事件,都是在類似情況下發生的。

  在這種情況下,有權力的強者就喪失了他的優勢,相對的成為了弱者。這樣,我們也就不難判斷李天佐行為的性質了。這是一種報復,一種欺淩。邱小康、廖濟舟、吳運韜、富燁,尤其是孫穎,都是這樣看的。這樣,那座樓房的消失也就非常好理解了。眾人都說,行了,過去了,這事就這樣了。

  但是徐罘心裡並不是這樣想的,尤其是他在聽了吳運韜的一席話之後,他更不這樣想了。凡是掌握著權力的人,在解決任何問題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倚仗手裡的權力,因為這玩藝兒可以使他成為強者,使他做到平時做不到的事情。徐罘也是這樣。

  吳運韜走後,他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過去。」

  這樣,我們的故事就又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上次是李天佐老財打了沒磕頭的徐罘,現在,徐罘老財要打走投無路的李天佐了。我們可以將這兩種行為都稱之為報復。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生活大部分內容都可以歸到這種類別中去。所以,誰也不能說自己就是純粹意義上的強者或者弱者。生活是那樣迷人,是那樣豐富多彩,都是因為人們總是在做著這類事情。

  報復者徐罘不是沒想過,這有什麼意思?再不到一年就退休了,為那事是勞不少神,事情終歸是過去了……可吳運韜說的話也句句在理呀,現在不是有人在說嗎?「李天佐太不自量力了,不看看徐罘是誰,就動人家。」也就是說,徐罘是誰是一回事,有沒有問題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說,儘管褚立煬在全體員工大會上宣佈過匿名信內容子虛無有,但是同志們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因為徐罘是徐罘,所以那些問題才沒了,徐罘要是別人,那座樓不會消失的。如果真的有那座樓,徐罘承受這種輿論不冤,問題是根本沒有那座樓,這件事就變得不那麼好忍受了。

  正像吳運韜說的那樣,匿名信的目的實際上已經達到了。

  徐罘是一個正派人,他無意于用邱小康和他母親、和他的關係來矯正自己的名聲。他憤怒了。人一憤怒考慮問題就不那麼周全,就像一個打架打急了的人會隨便抄起什麼家什打人而不顧及後果一樣。

  徐罘抄起的是權力。

  第七章 正義在飄搖

  一個普通的靈魂能夠走多遠?

  徐罘臉上氾濫著他那個歲數的人不常有的燦爛笑容,對坐在對面的吳運韜說:「老吳,人在世上走,會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可是遇見你,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幾件幸事之一。」

  他說到在學校和Z部的經歷。在中國這樣一個需要超常智慧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他絕對是一個弱者,「我這裡說的『弱』不是強弱的弱,我是說我在智力上是這個樣子。你說我的人生閱歷不豐富嗎?我已經五十九歲了,也經歷過一些事情了,可我就是學不會怎樣和人打交道,這方面我抵不上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有人說,你應當利用和邱小康的關係好好為自己謀一個位置,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想,我的問題不是出在閱歷上,我懷疑我的智力有問題,真的,老吳你甭笑……」

  吳運韜還是止不住笑,好像笑得說不出話來,其實他是不想說話。

  「比如李天佐這件事,我不知道他怎麼就把我恨成了那種樣子,這事幸虧是過去了,要是過不去,不說我,單說給小康帶來影響,我心裡也受不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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