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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行了,就到這兒吧。一定注意和王瑩琪的關係,她畢竟是四、五年的編輯室主任了,突然下來,難免會有想法,遇到事多和她商量……好,你把瑩琪叫一下……算了,我去找她吧。」

  中午,金超和師林平前後錯開五分鐘來到離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十五分鐘路程的「山城酒家」,要了菜,要了酒,喝了個昏天黑地。世上能夠和你分享幸福的人必定是最值得你信賴的人。「老婆都不行,林平,」金超搖曳著酒杯說,「有的話,只有你我能說。」

  臉色蒼白的師林平猛烈地咬一口攥在手裡的醬豬蹄,一邊咀嚼一邊說:「你知道我有一種什麼感覺嗎?」他停頓了,在想要不要把話說出來。

  「你說你說。」

  「吳主任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他。你知道嗎,我覺得他特別像一個人。」

  「像誰?」

  「特別像我爸爸!」

  師林平把猛地豬蹄摔到盤子裡,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金超推他,勸他,可是他自己臉上也淌滿了淚水。金超已經聽說,師林平的父親在解放初期作為倒賣戰略物資的奸商被政府鎮壓了,那時候師林平只有一歲,他沒有享受過父愛。師林平吃過很多苦,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被當成狗崽子和其它黑幫在校園裡搬了一年磚,從這兒搬到哪兒,從那兒搬到這兒,累得吐了好幾次血,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後來跟同學到北京郊區插隊,也挨了不少欺負。回城以後,談的第一個對象,竟然在廠領導干預下解除了和他的婚約……他從來沒遇到把他真正當人的領導,只有吳運韜,使他感覺到被關心愛護的溫暖。臉色蒼白的師林平從來不向金超隱諱他把吳運韜看作自己的父親。如果是另外什麼人,金超也許會嘲笑,但是師林平這樣看吳運韜,仿佛成了很自然的事情,就連金超自己都受了感染,覺得把吳運韜看作父親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現在,即將啟動輝煌前程的兩個人年輕人,也就更想不到把吳運韜看成自己的父親有什麼不好的了。

  這天,紀小佩早早就回來了,做了很多好吃的東西等著金超回來。

  她反省了自己。最近一些日子,她總是想辦法拖延在單位的時間,在那裡讀書,寫那篇《康有為〈大同書〉在近代中國的意義》。這是一項很繁複的工作,她儘量在那裡面發現樂趣,她實際上發現了樂趣,思考的樂趣。

  越是這樣,她越是想獨自呆在房間裡,不要有任何其他人。她總是下意識避免和金超呆在一起,她知道這樣不好,她痛苦,他也痛苦,但是她無法不這樣做。如果哪一天她在單位實在呆不住,不得不早一些回家,她就給金超留一張條,到菜市場去買菜,一直耗到很晚才回來做飯,做飯的時候不用金超伸手,她願意一個人一邊做飯一邊想事情。到了休息日,從來不愛逛商場的她有時也和同事一道去逛商場了,買回來一些有用沒用的東西。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爸爸媽媽那裡了,不是她不想回去,她是怕掩飾不住內心那種錯亂的、無法訴說的感覺。她怕媽媽看出來為她著急。

  這是每一個人走向生活時都遇到的嗎?她在報上看到一篇談婚愛的文章,那裡有一個男人,不斷地在外面尋花問柳,她妻子竟然能夠容忍,原因是女人認為世界上的男人都是這樣的……都是這樣嗎?金超就不是這樣的。他不是這樣的。這樣想來,她又覺得是自己太任性了。她甚至歸結為是她的家庭為她營造了一個過於純潔透明環境,她對生活的另一面太缺少瞭解。這樣說來,金超有什麼錯呢?她應當做出努力,建設好他們的生活。

  聽到金超的腳步聲,她馬上迎了出去。金超神采奕奕,沉浸在心中那件事情當中,並沒有注意到紀小佩與往日有什麼不同。回到屋裡,他馬上抱住了小佩,親吻起來。

  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親吻了。

  在親吻的間隙,他告訴了她對於他、他以為對於她也同樣重要的消息。

  她驚叫一聲:「是嗎!?」

  他們坐在床上,他拿出任命檔讓她看;她以誇張的熱情把文件拿過來,看著,讚歎著。他們一同沉浸在喜悅之中。

  紀小佩鮮明地意識到,她實際上沒有那樣喜悅;她並不真的認為這件事是那樣值得人喜悅。但是她理解他。她知道這件事之於他的生活,以往的生活和以後的生活的意義。所以,她像他一樣喜悅著。

  這的確是一個喜悅的夜晚。

  ……

  金超沉浸在幸福之中。他成百上千次像回味初戀一樣回味吳運韜和他談話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次都能從這件事的不同部位吸吮到幸福,都能從不同的層面領悟到更深刻的含義。每天早晨醒來,他都模糊地意識到某種重大而光明的東西充溢在他的心頭,並允諾給他帶來更大的幸福。

  他控制不住自己不到吳運韜的辦公室去,那裡成了他的聖地,在那裡他能更真實地證實自己的幸福,再一次聽到吳運韜的鼓勵與讚賞,同時,一種畸形的願望,也在他內心深處萌發了出來:要盡一切可能使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個可以信賴和依靠的兒子。

  春天,金耀接到金超寄自北京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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