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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沈小武沒能在手術報告單上簽字。他不簽,誰也不會簽的。醫生再催促,他只能哭喪著臉裝啞巴,任憑醫生怎麼訓斥,他只當自己是聾子沒有聽見。

  病人不同意截肢,家屬不簽字,醫生也沒有辦法,只好改變了手術方案,採取保守治療。他們給葉莎莎的傷口重新做了處理,該縫合的縫合,還有知覺的右腿打開骨折的部位,取出了粉碎的骨渣,接植了小腿骨,上了鋼板定型。左腿已經壞死,沒有治療的必要,征得病人及家屬的同意後,也給上了鋼板,塗上了石膏。

  一連幾天,葉莎莎身上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疼,她的情緒壞到極點,不是哭,就是罵,逮住誰罵誰,罵醫生心狠手辣,護士蛇蠍心腸。剛開始醫生護士被罵得煩了,就給她打一針止疼藥、鎮靜劑,後來,乾脆不打止疼藥了,葉莎莎疼得連她爸她媽都罵上了。沈小武更是挨駡的物件,張口就來,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祖宗八代,遠親近鄰,她能想到的都罵到了。

  沈小武也知道妻子心裡煩躁,這又不是平時,好歹還能跟她爭辯幾聲,誰能跟突遭橫禍的病人一般見識呢!他心裡委屈難受,也只有裝聾作啞,任由她去罵,自己該幹啥還幹啥。幾天下來,老丈人家的幾個人都撐不住了,精神上撐不住,體力上也支持不下去了。把苗苗都算上,只好白天輪流著來照料葉莎莎,但葉莎莎傷勢實在太重,端屎接尿的活別人都不方便,沈小武是丈夫,自然是義不容辭,沒有人和他輪班,他只有沒黑沒夜地守在醫院裡,給老婆喂水餵飯,端屎倒尿。就這,葉莎莎一點都不配合,故意和他作對,有時把屎尿打了他一身,他也只有忍了,誰讓這是自己的妻子,誰又讓他攤上了這事呢。

  一個禮拜下來,沈小武饑一頓飽一頓,每天又睡不好覺,身體雖然還沒有垮,但離垮只有一步之遙了。他披頭散髮眼窩深陷鬍子拉碴,連看人的眼神都變得飄忽不定躲躲閃閃的了,從形象到神態,就像一個剛從非洲難民營逃出來的難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沈小武還不能有怨言,就是怨,怨誰去?駕校?事故還在處理中;怨那個開車的學員,他已經被火化成一盒骨灰;怨葉莎莎?她的境遇夠淒慘了,此時她的樣子比誰都可憐,再說,她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這樣啊。沈小武有時也想過,當初他要是狠下心來竭力阻止住老婆不去學車,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可他真能阻止得住嗎?葉莎莎當時的勁頭,別說是他沈小武了,恐怕天王老子也攔她不住!怨只有怨命,命裡註定要有這一劫,葉莎莎躲不過去,他沈小武也躲不過去的。

  這人的命啊,好起來是天上掉餡餅的事都有,這要惡起來呢,喝口涼水都會塞牙。就在沈小武灰頭土臉一門心思地在醫院侍候著葉莎莎,忍受著老婆不斷發難的時候,他剛買的新房裡又出事了。沈小武接到學院管理處的電話,說是他的新房子跑了水,非常嚴重,叫他趕快回去處理。沈小武一聽,心裡轟地一聲爆炸了,一個念頭從他心頭掠過:是不是自己清理衛生時,沒有把下水道的水泥渣清理乾淨,堵了下水道?他掛斷電話,拼命拍打著自己快要爆炸的腦袋,他算是真正領教了什麼叫禍不單行,什麼叫焦頭爛額。

  等岳父來了,沈小武給岳父交代了一聲,趕緊騎上自行車趕回新房子,那裡已經圍了很多人,他們或多或少受到了漏水的侵害,都用憤恨的目光盯著沈小武,準備要和他算帳似的。

  沈小武迅速跑到自己的房門口,房裡的水已經從門縫裡滲出來,門口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他用鑰匙打開門一看,地上有近兩公分深的水,木質地板全叫水泡透了,有些地方可能還沒完全浸透,在冒著氣泡。這可是花了幾萬塊錢啊,沈小武心裡一疼,淚都快掉下來了,如果不是最近老婆出事把他整得幾近麻木,說不定他早就潸然淚下了。就在他一愣的瞬間,身後的人已經忍受不住了,紛紛指責他,還不趕緊進去把水源切斷。沈小武得到提醒,鞋子也來不及脫,就沖進水裡,跑進有水管的衛生間、廚房。可是,他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跑水的源頭,只聽到衛生間的下水道裡像下雨似的吼叫著。他蹲下用手去掏下水道口,能看見一個小漩渦在快速地轉著,說明水一直是往下流著的,沒有往出冒的可能。沈小武站起身來,返回門口,一臉茫然地看著眾人,憔悴的臉看上去很無辜。

  有人用責備的口氣說:「你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把水源切斷?嫌我們淹得還不夠啊!」

  沈小武還沒有解釋,就有人驚叫了起來,大家順著這個人的手指一看,見沈小武家房子的牆壁上像爬滿了細細的蟲子,一道一道的水線正歡快地順著牆往下淌著,水線把牆皮泡得軟軟的,鼓起一個一個泡,像長滿了瘤子似的,看上去又骯髒又令人驚恐。沈小武一看,知道水不是自己家裡跑的,雖然水把牆壁沖壞了,但他心裡卻突然輕鬆了。起碼,這事不怪他啊,雖說當個受害者也並不比做個肇事者強,可畢竟他不用再為此對別人有心理上的負擔了。

  這下,大家更急了,有人在詢問樓上住的是誰,掏出電話問電話號碼,有人已經跑下樓去找樓上那家人了。等人走光,沈小武把房門一關,一個人蹚著水,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裡轉著,他沒有想收拾這個殘局的心思,心裡亂七八糟的,理不清頭緒。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來他還得去醫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來收拾這個殘局,想來想去,就只有小蘇能幫他這個忙,別的人不一定能靠得住。於是,他掏出電話給小蘇打過去。小蘇臨危受命,在電話裡滿口答應,他馬上就過來拿鑰匙,叫他稍等一會兒。掛了電話,沈小武很受感動,平時和小蘇他們打個牌輸幾個錢自己都心疼,找藉口躲著不和他們玩,自己真是小心眼,關鍵時刻,還是這些小兄弟行啊。

  沒多會兒,小蘇來了,看了看屋裡的狼藉,也很心疼,嘴裡不停地嘖嘖著。沈小武擔心著醫院裡的妻子,把鑰匙交給小蘇,交代了幾句就要往醫院去。小蘇攔住他說:「小武,你自己要保重,有需要我們哥們兒的時候,你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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