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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瀾的車開得很慢,一直穿過大半個深圳,停在了吉田公墓。

  景川遠遠地將車停在路邊,看到江瀾一身黑衣從車上下來,左手捧著一束黑色鬱金香,右手拎著一個紙袋,取出了一副碩大的墨鏡遮住臉龐,神色憂鬱地往骨灰塔方向走去。墓地裡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景川跟在她身後走走停停,好在江瀾專心地走路,根本沒有留意到後面有人跟蹤。直到看著她走進了一個骨灰塔,景川才遠遠地止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江瀾出來了,手上的鬱金香已經不見了,她的鼻頭紅紅的,顯然剛剛哭過。站在門口,她把手中的紙袋打開,取出裝得鼓鼓的信封扔在了香爐裡,一共扔了三包。她踮著腳,像丟沙袋一樣將整包裝著紙錢的信封擲出去,好像非常懼怕香爐的溫度,配著她一臉落寞憂傷的表情,這姿勢有幾分說不出的古怪和滑稽。

  看著她的背影孤獨地離去,景川心情複雜地站在原地。他發現這次跟蹤江瀾簡直有點兒莫名其妙,不過既然來了,還是去看看吧。

  香爐周圍果然很熱,江瀾扔的信封紙錢因為太厚不易燒燼,在紅彤彤的火焰裡寂寞地由黃變灰。景川撿了一根棍子挑起它,火苗一下子騰空變成了藍色,從殘缺的錢袋上,景川勉強分辨出紙錢是燒給三個不同名字的,而最下面那個信封燒得只剩下一個字:虎。

  他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走進了那間骨灰塔。裡面一格一格的,像超市的寄存櫃,每一個小格裡都住著一位故人。人人都在追求結果,殊不知逝去才是生命共同的結果。無論人們活著的時候是何等風光,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這方寸之地而已。他的心沉重起來,不知今天江瀾來拜祭的會是她什麼人。在經過一間骨灰室時,景川的腳步突然停住了。他看到一束黑色鬱金香端端正正擺在祭桌前。來拜祭的人,很少會有人買這種花,會不會是江瀾剛才手裡的那束呢?景川站在一排排灰色格屜面前茫然四顧,突然有一個靈位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呆在了原地。

  那幾個黑色描金的楷體字儼然是——先夫高三虎之靈位。

  景川的手機在床頭櫃上發出微弱的蜂鳴,又有短信來。管嬋拿起他的電話,手指放到了「查看」鍵上,幾次要按下去,最後還是停住了。她舉起手裡的雜誌,心猿意馬地翻著,只見滿眼花花綠綠,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景川用浴巾擦著身子走了進來,管嬋頭也不抬,輕描淡寫地說道:「你電話震動了,好像是短信。」

  景川坐在床上,背對著她拿過手機。管嬋忍不住湊了過去。「誰的信息啊?這麼晚。」

  「沒什麼,都是亂七八糟的廣告。」景川的聲音不太自然,他有點兒不敢直視管嬋的眼睛,耳朵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夫妻這麼多年,管嬋當然知道景川有問題,他根本不會撒謊。趁著景川心正亂,她笑眯眯地一把搶過手機。「你這裡有好玩的資訊嗎?給我看看。」

  景川想搶回去,但已經來不及了。

  和所有男人一樣,景川的收件箱裡存的全是些經典的葷段子,不少都是一個叫楊軍的人發過來的,這名字一看就是個男人,段子也一條比一條黃。不過可疑的是景川剛收的兩條短信,一條是:川哥,我想你。另一條是:明天一起吃飯好嗎?發信人都是楊軍。管嬋一言不發地看著,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團。

  景川結結巴巴地解釋:「是一個同學……哦,是高中同學……從東北過來出差,想約我明天吃飯……」

  管嬋面色嚴肅地看著景川,她不用說什麼,一會兒他就會自己交代的。

  果然沒過兩分鐘,景川在她淩厲的眼神下招架不住了,他老老實實地承認。「其實這個人不叫楊軍,是我們公司銷售部的一個同事,叫楊燁,是個女孩子。我把她存成男人的名字,就是怕你看到了會誤會。」這一刻,他簡直對楊燁憎恨到了極點,他慶倖自己沒有犯糊塗,一個這麼不懂事的女人他是招惹不起的。

  「你覺得我會怎麼誤會呢?」管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在這個時候,絕不能讓景川看到她的怒火。

  「你別生氣,我全招了吧。」景川湊過來抱管嬋,但被全身僵硬的她反彈了回去,他只得回到原位老老實實坐好。「這個女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整天給我發些瘋言瘋語的話,說要做我的情人。我沒有理她的!真的!我不可能喜歡這種神經兮兮的小孩!我發誓,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看到管嬋還沒有下大赦令,景川著急了,他把右手舉起來發誓。

  板著臉的管嬋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她爬過去勾住景川的脖子給了一記親吻,笑眯眯地說:「好了,我還不知道你嗎?這世上的男人全出軌了你也不會出的!你是我最親愛的老公,最信任的親人啊!」

  景川心頭一熱。管嬋好久沒跟他說過這麼暖心的話了,他一把抱緊了她。

  管嬋枕著景川的臂彎,兩人相擁而臥,憶苦思甜,從初戀到如今,把生活裡的點點滴滴第一萬次地重溫了一遍。管嬋笑景川以前極其老土,夏天總是穿著背上有洞的海軍衫和土得掉渣的西裝短褲,那時自己一見他穿這套衣服就頭大,她是太想幫他改頭換面了才自投羅網的。她感歎著自己居然為了一套衣服上了賊船,也算是景川傻人有傻福吧。景川說他從小就喜歡皮膚白皙文文靜靜的女人,學生時代的管嬋正是那個形象,當時她主動接近他,他真的受寵若驚,好長時間都因為自己是工人家庭出身而自卑,如果不是因為她,也許他會回長春老家當個老師什麼的,那他的人生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那時管嬋父親還在教育系統身居要職,完全可以給他們安排一個順當的前程,可她決定離開父母的佑蔭來深圳闖天下,那是多麼有勇氣和遠見的正確決定啊!說到底,兩人能走到今天,是緣分哪!

  說到動情處,兩人不免極溫柔極纏綿地好了起來。像往常一樣,管嬋仍然用她最喜歡的女上位,有時她能連續幾次地攀上高峰,但今天景川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弄得大汗淋漓了,她也沒能上去。景川極小聲地問:「要不,我們換個後進的姿勢?」這句話他想了不止一百次了,長期的循規蹈矩和一成不變讓他的性幻想分外活躍。趁著管嬋心情好,但願能陰謀得逞。

  可惜管嬋充耳不聞,過了很久,她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那個女孩胸大嗎?」

  黑暗裡的景川一下沒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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