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溫暖的弦 | 上頁 下頁
八一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輕易放棄,恨她可以為了別人犧牲而寧願讓無辜的他絕望傷心,歸根到底,他恨她愛他不夠。

  這段感情對他而言是一場災難,那種疼痛在許多年裡無法磨滅。

  周湘苓凝視著她,「都說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對你十二分寵愛,就算他爸爸去世那時也沒有遷怒過你,卻為什麼——在記者招待會上那樣做?我這顆老腦袋真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溫暖低頭,不說話。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髮削短的耳邊,輕聲試探,「是不是——你做了什麼事故意激怒他?」

  溫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聲。

  「小暖,這麼多年過去有一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你爸爸——怎麼也會在那趟飛機上面?」

  溫暖眼眶一紅,輕輕別開頭,將眼淚逼了回去。

  周湘苓歎息一聲,不再說話,只憐惜地拍拍她的手。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歡姐取來一串鑰匙。

  「這是我們老房子的鑰匙,你有空回去看看。」溫暖沒有接,好一會才低低道,「占媽媽,我們已經很難回頭。」「回不了頭也沒關係,你找時間去一趟,就當是懷念好了。」周湘苓把鑰匙硬塞進她手裡,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極聰明的,需知恨極必傷。

  聽占媽媽勸一句,人生苦短,還有幾個十年可供你們蹉跎?這樣值得嗎?」眼眶再度泛紅,溫暖傾身抱住周湘苓,將臉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緊握的鑰匙硌得微微生痛。

  「你好回去了。」溫暖對著蔫蔫地躺在沙發上的溫柔道。

  那日出了醫院門口溫柔便和淩執隱大吵一架,氣得他甩手而去,發誓此生再也不想見到她這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溫柔悶聲不哼,只是拿了軟枕蒙過自己的頭。

  溫暖把衣物和零碎雜件裝進旅行箱,不經意眸光掠過已在茶案上靜靜躺了幾天的一串古舊鑰匙,手中動作頓了頓,她抬頭,問溫柔,「在醫院裡為什麼那麼說?」溫柔嗤地一聲,「誰讓他說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討厭他們兩個,就想刺激他!」看到他臉色當場微白真令她大大過癮,斜過眼眸瞥向溫暖,她有些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告訴你吧,他每天半夜都來,在你病房外。」溫暖臉色如常,沒說什麼,繼續整理箱子。

  溫柔有些惱,「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嗎?都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還要別人怎麼樣?雖然我現在很討厭姓占的那頭豬,卻不能否認他為你做的早超過了絕大多數男人,你能不能別老是那麼難侍侯?!」溫暖看她一眼,忽然問,「為什麼一直不肯把人帶來見我?」溫柔氣焰頓軟,在枕下微哼,「我怕他會喜歡上你。」那樣撕心的經歷,一次已經足夠。

  溫暖笑笑,出生至今還沒遇到過比淩執隱更討厭她的人。

  「他分明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不是應該放心才對?怎麼又和他吵架?」

  溫柔翻身坐起,攬著抱枕,晶瑩大眼內閃著某種經年後回頭看來路時才領悟的光澤,「因為當事情臨到自己頭上時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兩者之中選其一,我毫不猶豫會選你。」

  溫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動作,側頭看她,「你——說什麼?」「我說,我終於明白了。」溫暖走到單人沙發邊坐下,把臉深深埋進掌心。

  「溫柔,你回去。」她沉聲道。

  「怎麼了?」溫柔驚訝,她又說錯什麼了?溫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動著難得一見的隱約怒氣,抄起茶几上的鑰匙,語氣是一種克制的平靜,「來,我們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個地方。」溫柔剛要發怒,迎頭看見溫暖眼內無聲悲涼壓抑傷離的眸光,一時怔住,再說不出話來,溫暖乘勢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牽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門。

  電梯裡兩皆沉默。

  直到走進停車場,溫暖才緩緩開口。

  「我一直一直很後悔,當初為什麼選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麼沒有去問問你的意見?為什麼不問一問你想不想被我選?如果當時我選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會走到今天,如果我選的不是你,你不會割脈住進醫院,不會到現在還為了陪我而禁錮你自己不肯去真正愛一個人,如果我選的不是你,南弦和我們的爸爸都不會坐上那趟該死的飛機!」她坐進車子的駕駛座,緊緊咬唇。

  「曾經,我以為放棄意味著成全,我以為自己沒有做錯,只是結果和代價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後我才明白——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那樣對我?因為他要我明白!因為他要我明白!有時候一些沒必要的執著是多麼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麼樣的地步竟然把自私當無私!他還要我明白!這麼多年來我怎麼可以為求一己心安,而始終置最愛我的人於絕苦的境地!」

  將車子駛出車位,她停在溫柔面前,「告訴我,溫柔,這些年來你有沒有覺得痛苦?你有沒有和他一樣,恨極了我遲遲不歸?」溫柔怔怔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側面,完全無法作聲。

  手中方向盤一打,溫暖疾馳而去。

  一步錯,步步錯,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

  是,她自私,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溫柔選。

  她不想無緣無故擔負她曾經自以為是地強加過給溫柔的巨大壓力,那曾經差點讓溫柔窒息的壓力,她不想溫柔步上她的後塵,沒走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踏上歧途後每一步都會是與絕望形影不離,一顆心在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孤獨中將死未死。

  將車子駛進一個已有二十多年歷史綠樹碧枝的老社區,她隨意挑了個地面車位泊好,下車,拿著那日周湘苓塞給她的鑰匙,搭乘電梯上去。

  十六層B座。

  樓道裡空無一人,她把鑰匙插進鎖孔。

  就在那一刻,忽然聽到裡面傳來極細微的聲音,似乎就在門後不遠,有人說了什麼,爾後引起另一個人細碎的笑,她直覺地把鑰匙飛快抽回,閃身躲進旁邊的消防通道裡。

  緊掩的黃色對開門扇上裝有兩格如同電腦螢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見占南弦和薄一心從屋裡走出來,背對著她在等電梯。

  薄一心似乎有點累,挽起他的手臂,頭隨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溫暖解釋一下?」溫暖清楚地看見他的側面,在薄淺的淡笑中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

  「解釋什麼?說你和我聯手不過是為了看看她銳氣大挫的窘樣?還是說九月九日的婚禮絕不會改期?或者說孩子的名字都已經取好了就等著出世後叫她甜心阿姨?」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嬌嗔道,「你真是壞到家了。」他側首看她,淺笑,「你不壞嗎?」她滿足地把頭再依回他的肩膀,「誰說我們不是天生一對?」兩人相視而笑,一起步入電梯。

  藏匿在樓梯口的溫暖只覺雙手秫秫發抖,掌心裡的鑰匙幾乎滑出指尖,全身虛軟無力,雙腿象被截掉一樣毫無知覺,才試著抬動已經軟綿綿地跪了下去,她整個人癱坐在地,攥著鑰匙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齒深深陷進手背。

  電梯下到一樓,感覺傳來震動,占南弦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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