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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她按響喇叭,幾秒後柵門自動打開。

  景物在車窗外緩緩後退,即使已是第三次到來,這處私人宅第的廣闊磅礴仍給她的視覺帶來細微震撼。

  周湘苓親自開門牽她進去,「歡姐,盛一碗冰糖銀耳來。」她拿出精緻的茶葉盒子,「占媽媽,送給你的。」「你肯來我已經很高興了,還買什麼禮物。」周湘苓仔細端詳她,好一會,才言若有憾地,「怎麼頭髮剪這麼短。」溫暖眯眯眼,左右側了側頭給她看,「是不是很象十幾歲的時候?」她的頑皮樣把周湘苓逗笑,「是很象。」說完又不覺有些唏噓。

  年少時的溫暖是個開心果,既單純又天真,占南弦很喜歡逗她,兩人象極了一對小冤家,他總是不把她氣到跳腳不甘休,每每看著她叫叫嚷嚷滿屋子追打笑容滿面的兒子,周湘苓打心底裡覺得歡喜。

  在他們分手後那段時間裡,半夜起床時她在恍惚中仍有種錯覺,似乎兩個孩子追逐中銀鈴般的笑聲,仍遺留在暗夜裡的某些角落。

  然後,當丈夫過世而溫暖離開之後,占南弦徹底變了。

  他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仍屬年少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浮現與他年齡完全不相襯的沉寂清冷,此後十年間,她再也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從前那樣歡快的笑容,仿佛有些什麼東西,已從他身上經徹底消失。

  大學畢業後他搬了出去住,如果不是她堅持不肯離開舊居,也早被他安置去了別處,最後卻也還是他拗不過,在洛陽道的邸宅建成後遷進來,因為他說那是他給她媳婦建的宅子,讓她住下來等他娶妻。

  她一直以為他要娶的人會是溫暖,沒想到從報紙上才知道幾個年輕人之間扯出那麼複雜的關係,而他公開聲明要娶的人竟是薄一心。

  她對薄一心並無惡感,不管兒子想娶誰她都不會反對,她擔心的只是,那真的是他內心想要嗎?年輕人畢竟還是過於執著,很多事一葉障目難以看開,其實世情如浮雲,有什麼過不去的呢?

  銀耳端上來,溫暖勺起一匙一匙送進嘴裡,只覺清甜爽口,不由得道,「占媽媽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怎麼不記得。」周湘苓寵憐地看著她,繼而有些疑惑不解,「你和南弦怎麼會搞成這樣?」

  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她雖然表面上不聞不問,但並不代表她不關心自己唯一的兒子,實際上這兩人的舉動盡在她眼底,她還以為他們已經守得雲開見月,誰料會忽然情緣突變。

  溫暖淺淺一笑,「占媽媽,我還沒恭喜你呢,就快有孫子抱了。」周湘苓的慈目中閃起清光,「我看到報紙上是那麼說,不過,南弦沒和我提。」

  溫暖沒有回話,以再過兩個月就要舉行的盛大婚禮而言,現在已應開始準備,然而這屋子裡卻見不到一絲喜慶裝飾的影子,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想問。

  她已經不想再去追問為什麼。

  喝完最後一口甜品,她放下手中的碗,眼眸半垂,「占媽媽,占爸爸的去世……你怪過我嗎?」 看到周湘苓輕輕搖了搖頭,她幾乎鼻子一酸。

  「你們這些傻孩子,淨喜歡胡思亂想,其實生死修短,福禍在天,一個人一輩子吃多少,穿多少,享年多少,都是註定的,根本與人無尤。」溫暖紅了眼睛,不知是因終於獲得諒解而放鬆了緊繃多年的心弦,還是希望周湘苓不如痛駡她一頓,那樣或許她還好過一點。

  「你那時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哪會知道後來事情會發展成那樣?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吧。」周湘苓執起她的手,歎息道,「真要怪我首先怪的還不得是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催促南弦的爸爸,他也不會急著回來。」溫暖無言。

  這世上每日裡不知有多少男女分分合合,只不知她何德何能,偏偏被上天選中去背負蝴蝶效應,原應是極為單純的一件事,卻給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帶來死傷劫難。

  「小暖,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和南弦分手?」周湘苓問。

  溫暖長呼口氣,在十年後的如今去回憶當初,內心酸澀難辯,那是迄今為止她做過最愚蠢——夜夜做夢都想重頭來過的一件事。

  「那天是星期六,端午節的前一天,南弦在我家待到晚上十點才走,把他送出門後我才發現他忘了帶參考書,當我拿著書追到樓下時——看到他和溫柔站在角落裡。」她心血來潮想嚇他們一跳,於是偷偷摸過去躲在離他們不遠的老榕樹後面,就在那時,「我聽到了溫柔和他的說話。」

  周湘苓驚訝,「他們說什麼了?」溫暖苦笑,「她喜歡南弦,從高一認識時就喜歡上了。」年少的她是個單細胞生物,怎麼也想不到溫柔竟然三年來一直暗戀著占南弦,直到那時她才明白,為什麼每個週末溫柔必外出而從不待在家裡,為什麼有時會對她忽冷忽熱,她還以為是溫柔的性格使然,殊不知原來她有著那麼沉重的心事。

  「之前你一點都不知道?」「她把自己掩飾得很好。」任是朝夕見盡占南弦和她親親熱熱,溫柔也從來沒在她面前表露過一點聲色,當時溫柔也只得十七歲而已,她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做到的。

  那夜溫柔喝了酒,人並沒有醉,但壓抑了整整三年的愛戀和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難得歸家時在樓下單獨遇見他,趁著黑夜和酒意她終於爆發,把心事一股腦兒傾吐在他面前。

  他怎麼選擇是他的事,她有權利讓他知道她的感情。

  愛一個人,不是錯吧?周湘苓蹙了蹙眉,「你心無城府所以不知道你姐姐的心意,這點我能理解,但三年時間那麼長,南弦呢,他也不知道嗎?」「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被憤怒衝昏頭腦堅持要跟他分手的原因。」占南弦當時好象一點也不意外溫柔突如其來的告白,而且回絕的說話也異常委婉自如,仿佛早就打好腹稿,躲在樹後旁觀的她雖然單純卻並不愚鈍,馬上明白他顯然對溫柔的心意早就有所覺察。

  他明明知道,卻從來沒和她提起。

  如果他早點說出來而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裡,她不至於三年來一直置溫柔的感受於不顧,起碼她可以和他外出消磨時光,不用他一天到晚過來陪在她家而將溫柔逼了出去遊蕩。

  如果他一早告訴她,她不會時時在半夜爬到姐姐的床上,嘰嘰喳喳地和她傾訴自己的甜蜜,快樂無比地想和她分享自己愛戀裡的酸酸甜甜。

  她無法想像,那幾年對溫柔而言是一種怎麼樣殘酷的煎熬。

  親眼見到溫柔伏在他胸前,哭得撕心裂肺,躲在樹後的她原本完整的一顆心被震得徹底粉碎,她不知道他們是在什麼時候分開,不知道溫柔什麼時候上了樓,也不知道占南弦在什麼時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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