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也回不去了(67)_上官意慧

六十七

　　她憐惜地撫摸著鏡子裡自己瘦削的臉，慘然一笑：終於熬到正式開場了！

　　這是間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陰暗潮濕。早晨起來的時候，經常可以看到鼻涕蟲爬過的亮晶晶的痕跡。有的時候，亮晶晶的痕跡會越過漆皮高跟鞋，在那上面留下好看的弧線，梧桐總要仔細地抹掉，抹得乾乾淨淨，就好像她從來就是住在寬敞明亮的公寓裡似的。

　　其實她完全可以住在好得多的地方，憑她的姿色和素養，憑她的收入。但她寧肯住在這裡，她需要時時提醒自己，不讓自己因懈怠而放鬆計畫的實施，她覺得自己就是女版的勾踐，這麼一想就會覺得自己很偉大，就會在鼻涕蟲的領地裡安然入眠。

　　她穿梭在五星酒店和貧民窟之間，同時領略著兩個世界的炎涼冷暖。在酒店寬大綿軟的床上她是行屍走肉，在陋室狹小的空間裡她才能找到自己的魂魄。

　　現在，李建設告訴她可以搬離這裡了，她卻莫名地有些依戀，環顧四周少得可憐的家什，她習慣性地又抽出那本相冊，蜷縮到床的一角，癡癡地看了起來--

　　在金子般燦爛的油菜地裡，一個紅衣少女在微笑，她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毛茸茸的髮際和毛茸茸的眼睫，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靜寂的湖邊，少女在洗衣，不知是哪個淘氣包濺了她滿臉的水，她嗔怪地回眸，眼眉間寫滿了無邪與純真；學校操場的主席臺上，少女正接過獎狀；少女摟著父親在復旦校園合影，她期待著幾年後來這裡深造……

　　她慢慢地翻過去，翻過去，最後一張，是綠色蔥蘢間一座暗灰的大樓，樓前的圍牆很高，鐵門關得很嚴，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門邊的牌子：××安定醫院。

　　梧桐合上了相冊，她的眼睛乾澀得冒火，起身給自己倒了杯開水，卻是冰一樣的冷，她記不得這是前天還是大前天燒的水了，一飲而盡，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給爸爸寫信：

　　這個月去看過她了嗎？情況還安穩？是不是已經安排她可以不用住單間了？我問過這裡的醫生了，說只要按時吃藥她就不會有什麼危險的舉動，還是要她多跟別人接觸，老是一個人關著，好人都會關出病來的。

　　我這邊情況很好，很快會換個工作，收入可能會不如從前，但這個工作很有發展前途，會越來越好的。你放心，每月的錢我會照寄，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少抽些煙，地包出去就包出去吧，這樣省心省力，年紀大了，不要太辛苦，有時間多去看看她。

　　隨信寄上我的近照，帶去給她看，看她還認不認得出我。爸，昨天我又夢見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了……

　　這天她睡得很晚，可翌日一早就起來了，她選擇了煙灰色的職業套裝，墨色的麂皮高跟鞋，不要濃妝，只在脖子上系了條深紫紅的緞巾，全然一副"白骨精"的標準打扮，絕對看不出一絲煙花脂粉之氣。

　　電梯裡，男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到梧桐身上，貼角落站著的Linda猜出了她就是李總新招的助理，心裡燒灼得厲害，眼睛裡也就跟著冒出火來。

　　梧桐是何等樣的女人，當李建設將她跟Linda彼此介紹的時候，她馬上就明白了他們之間微妙的關係，她對這個小巧的女人沒什麼好惡，但清楚這是個可以利用的角色，心下飛快地拿定了主意，就對著Linda粲然一笑，用日本人的姿態說："請多關照！"

　　Linda撇了下嘴，心裡哼了一聲，扭身走出了李建設的辦公室。李建設看著兩個女人的神態，暗暗對梧桐挑了大拇指，心裡對Linda的一點好感也就蕩然無存了。

　　梧桐對李建設說："李總，我想先熟悉一下業務，您工作忙，就請Linda先帶我幾天吧，行不行？"

　　李建設驚訝地看著她，"我是沒什麼意見，但不知道Linda會怎麼想，你的辦公室就先安排在業務科吧，叫Linda領你去。還有，我要先帶你去見鄧總。"

　　"我們女人之間會處好的，鄧總那邊也讓她領我去就可以了，您出面太正式了，我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她朝他眨眨眼，風情地笑了。

　　李建設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隨你便，梧桐，好好幹，給我長點臉，啊？"

　　"嗯，放心吧！"梧桐的笑容變得有些不自然，一轉身就出了他的辦公室。

　　Linda看見她出來，就酸溜溜地問："怎麼這麼快？李總不陪你到處走走嗎？"

　　梧桐裝出一副老實的表情，走到她桌前彎下腰，輕聲地說："噓，Linda妹妹，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我跟李總是老鄉，他安排我進來是不好意思，面子上的事情，深圳工作不好找，你要幫我熟悉公司的業務呀！"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