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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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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命瞎子也是人精,最擅長從他人語氣中揣摩人心,主人家的沉默讓他頓時酒醒了幾分,意識到自己言語出了差錯,唯恐丟了即將到手的酬謝,動了動翻白的眼珠子,隨即笑著對眾人解釋說,他的話只講了一半——所謂周啟秀「命有雙子」的意思,是他窺得天機:今天和周啟秀兒子一道辦周歲的小女娃有旺周家人的命格,將來註定成為周家的兒媳婦。他們兩家交好,周啟秀夫婦也會將兒媳視如己出,和親生的無異,可不就像自己多了個孩子! 這種說法有腦子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牽強,卻是周啟秀化解眼前難堪的唯一方式。他半開玩笑地捏著祁善包被裡露出來的小臉蛋,笑呵呵地對沈曉星夫婦說:「難怪我越看小善越喜歡,原來還有這個說法。你們倆不嫌棄阿瓚的話,就這麼說定了。我把話放在這裡,小善以後就像我的親生女兒一樣。」 他說著又摟緊了身體僵硬的妻子,柔聲道:「你不是總說以後要讓阿瓚娶小善過門嗎?大仙都說她註定是我們家的兒媳婦,你不高興?」 祁善的母親沈曉星當時眉頭微皺,和丈夫對望了一眼。他們和周啟秀一家親近是一回事,但天底下沒有一對父母願意自己的孩子被人當槍使。他們畢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心中有淡淡的不悅,臉上並未顯出來,只當算命瞎子是個笑話。況且嘉楠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周啟秀也有些穩不住了,他們看不過去,也只得先化解好友的燃眉之急再作計較。 於是沈曉星夫婦倆只是笑笑,並不言語。倒是馮嘉楠回過神來以後,紅著眼眶,當著所有人的面解下了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羊脂玉,輕輕擱在祁善的包被裡,擠出笑臉道:「阿瓚一直吃著曉星的奶,小善一見阿瓚就咿咿呀呀地笑。真要被說中了的話,也是我們兒子的福分。」 沈曉星知道那塊羊脂玉是馮家祖上傳下來的,算是馮嘉楠貼身的寶貝,不過是一個玩笑,哪裡能就此收下這東西?馮嘉楠見好友夫婦倆推辭得堅決,只得將那塊玉暫時又放回自己身上,說:「那我就替小善再收幾年,遲早是要給她的。」 周家人和算命的瞎子都松了口氣,這件事就此揭過。然而周瓚和祁善的這段「佳話」卻在幾家人之間傳開了,記得這件事的人都喜歡把祁善叫成周瓚的小媳婦。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耳邊相關的戲謔一直沒有斷過,甚至他們的父母有時開起玩笑來也相互稱對方為「親家」。 「可不是!」 這是馮嘉楠也默認的事,大伯母樂於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這王大仙眼睛看不見,心敞亮得很,別說當面摸骨算的命,就算拿著別人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也能斷出凶吉。十幾年前,我們鄰村有人想試探一下他的本事,故意拿一件剛過世的人的衣服讓他給算一算。誰知他的手一碰到衣服,就直說『陰陽相隔』,他只替活著的人算命。你們說神不神?」 周瓚腹誹,他可是聽說王瞎子是暴死在趕圩途中的。若他真像傳聞中那樣料事如神,怎麼唯獨算不准自己的死期? 可他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和他們爭辯這些有什麼意思?他暗自看著他心事重重的父母,唯恐天下不亂的三叔,貌似和善實則有求於人的大伯母夫婦,還有一干看戲的遠房親戚,忽然覺得沒勁透了,連帶這包廂裡的空氣都讓人厭倦。 周瓚最後將視線停留在祁善身上。這包廂裡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心為填飽肚子而來的。不管身旁的人談笑風生還是說話夾槍帶棒,她都若無其事地低頭嗑她面前的瓜子。 ——「既然王大仙有話在前,這事八九不離十了,難怪我一眼看小善就像周家的人。」 ——「孩子還小,當他們的面說這些幹什麼?」 ——「好好好,不說不說……他們也不是不知道。」 ——「再過幾年,說不定就能喝到喜酒了……」 祁善還在嗑瓜子,等著服務員上菜。仿佛滿桌飛的那些戲謔統統被她隔絕在身外,別人說什麼都與她無關,她既不會生氣,也不會害羞。因為有服務員把湯端上來的緣故,餓了半天肚子的她嘴角還現出了一絲微笑。 周瓚莫名地憤怒,憑什麼她置身事外?就好像這些荒唐的流言在她聽來再正常不過,一如別人說打雷了會下雨,天晴了要收衣服。她是默認別人拿捏她的人生,還是覺得這些都無所謂?周瓚瞪了她好一陣,祁善也未曾覺察。她嗑瓜子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在周瓚聽來開始變得刺耳,和她嘴角的那抹笑意一樣令人生氣。 吃吃吃,就知道吃! 周瓚的手冷不丁地掃過祁善的瓜子盤。 「有蒼蠅!」他說。 祁善面前的瓜子連帶著殼一塊被打翻,她毫無防備,嚇了一跳,手徒勞地想穩住盤子,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半杯熱茶,當即驚呼一聲,胸前的衣服已濕了一片。 「燙著了沒有?」馮嘉楠立即起身查看,飛快地接過周啟秀遞過來的餐巾替祁善擦拭胸前的水痕和茶葉渣,狠狠瞪了周瓚一眼,罵道:「你抽什麼風?」 周啟秀也怒了,呵斥束手旁觀的兒子:「看什麼看,連對不起都不會說嗎?」 大伯母等女客連聲詢問祁善有沒有被燙傷。 周瓚心中剛冒出來的無措和不安被他父母的怒意所掩蓋。橫豎有那麼多人維護她!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脫口而出。 「回頭再找你算帳!」馮嘉楠在周瓚身邊低聲責駡了一句,拉著祁善說道:「走,小善,我陪你去洗手間看看。」 祁善原本就被這突發狀況弄得有些蒙了,現在大家都注視著她的窘態,弄濕的位置又在胸前,她越發紅透了臉,背過身去擦了幾下一塌糊塗的衣服。聽見嘉楠阿姨說的話,忙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去趟洗手間。我沒什麼事,你們繼續吃飯吧。」 說完祁善慌慌張張地在服務員的指引下去了洗手間。她只想儘快逃離別人的注視,哪怕是嘉楠阿姨的好心也讓她感到難堪。 祁善一去就是十多分鐘。馮嘉楠知道小女生的心思,沒有執意跟過去,但到底是放心不下,剛打算去看看,就聽到兒子站起來說:「我去一趟洗手間,水喝多了。」 馮嘉楠還能不知道周瓚心中那些曲曲折折的小門道,暗罵一聲「臭小子」,人卻坐住不動了。 周瓚在女洗手間前又徘徊了好一會,祁善才低頭走了出來,差點和翹首張望的周瓚撞上。 「出來了?你沒事吧?」周瓚瞥了祁善一眼,不自在地問道。 「嗯。」祁善應了一聲,頭依然低垂著,眼睛看著別處。被茶水打濕的毛衫被她脫了下來,薄外套內只穿了一件單衣,雖然並不透明,她的手仍下意識地捂在胸口的水漬前。 這並不是周瓚想要看到的結果,他一時心裡不痛快,想要作弄祁善一下,讓她嗑不成瓜子就行,沒想到惹了禍。 「沒事最好,我快要被他們罵死了。」他看著祁善甕聲道。 祁善默不作聲,臉上也沒有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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