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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他一定明白我的意思,不知道此刻是什麼表情。過了許久,聽的他說:「先把眼睛治好,其他的,全部交給我,不要多想。」我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俯身親我的唇,喃喃低語:「艾,放心,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我胸悶氣堵,歎口氣,說:「這次受傷,不關操曹的事,你走吧。」他緊了緊我的手,仿佛有話要說,最後平靜的說:「好,我先走了,還有一點事要處理,等有時間再來看你。」我黯然,他當真就這麼走了!他臨走前又囑咐我:「要聽醫生的話,不要害怕,不要擔心,一切有我。等傷養好了,我們一起回家。」親了親我的臉,就這麼走了。我十分納悶他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身體狀況一穩定,再次進行手術。鄭醫生告訴我手術很順利,如果情況沒什麼大的變化,過幾天就可以拆紗布。說一開始視線可能會有些模糊,是正常情況,要想復原,還得精心調養個一年半載,視力慢慢會好些,又叮囑了一大堆注意事項。拆線的時候,我很緊張,哽咽著說:「鄭醫生,為什麼我還是什麼都看不見?」以為一定是瞎了,差點哭出來。鄭醫生笑說:「紗布還沒拆完呢,你當然看不見。閉上眼睛,別亂動,讓你睜開再睜開。」

  睜開眼,受光線刺激,眼睛又是一陣刺痛,十分不習慣,再睜了幾次,慢慢適應了。眼前像隔著雲霧輕紗,朦朦朧朧,有些不清楚。鄭醫生開玩笑的說:「看的清這是什麼嗎?」我僵著身子,半天沒說話。他有些緊張,問:「還是看不見?」冷汗都冒出來了。我有些為難的說:「我不知道這個工具叫什麼,像剪刀,可是一定不是剪刀。」他籲口氣,又問:「什麼顏色?」我說:「拿近一點,有些模糊。恩——,好像是銀色的,又好像是白色的——」還想再繼續形容下去,他大手一揮,打斷我:「行了,銀白色的。沒問題,回去好好歇著吧。儘量少用眼,早晚再來檢查一次,別忘了上藥。」

  操曹一臉緊張的看著我,小心翼翼的問:「怎麼樣,看的見嗎?」我湊過去,伸手摸他的臉,歎氣說:「怎麼辦?都毀容了。」脖子和手傷的重一點,還纏著紗布,下巴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右臉還好,幾個斑點似的痕跡,好的差不多了,幾乎看不大出來;左臉下邊好幾處痘痘似的傷痕,還沒好,嵌在他那樣一張清俊斯文的臉上,覺得十分醜陋。他不在意,說:「哪裡有那麼嚴重,再養幾天就好了。」只是驚喜的看著我,說:「續艾,你看的見了!真是太好了!」由衷的開心,連日來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看的出來,整個人仿佛都輕了。他對我是這樣的愧疚。這麼些天,一定備受折磨。

  我問:「會不會留疤?」他居然說:「留疤也不要緊。」鄭醫生在一旁說:「還好,臉上的傷害比較小,都是些碎玻璃片,已經取出來了。縱然留疤,應該也看不大出來。不過手上是被藥品燙傷的,比較麻煩,當真要去掉,也容易,去趟整形醫院就可以了。」笑了笑,開玩笑說:「木小姐是不是也要去?」我左眼到額角也有幾條細線般的疤痕,剛才見了,一直搖頭晃腦,唉聲歎氣。我呼口氣,說:「算了,留著當個教訓吧。」

  趙靜來看我,提了一大籃的水果,頭一句話就是:「看的見我嗎?」我笑說:「大姐,你今天穿了件七分袖的白色線衫,新買的?」她笑起來:「阿彌陀佛,幸好眼睛沒事,你差點把我們嚇死了,腳傷剛好,眼睛又出事,可憐的孩子,你怎麼就這麼倒楣呢!」我歎氣:「流年不利啊,我也沒辦法。」仔細一想,真的是流年不利,從正月開始,天災人禍一起接一起,災難重重,像噩夢一樣。可是今年才剛剛過去一半——一想到這裡,我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覺得十分恐懼。

  趙靜笑說:「大家都托我向你問好,祝你早日康復,趕緊回來工作。」一提到工作,我就歎氣:「大姐,我好不容易升了個小督導,這次恐怕是泡湯了。接二連三的出意外,公司不開除我就不錯了。」她笑說:「沒,你們經理知道你受傷了,還讓我帶話給你,好好養傷。這是大家湊錢買的水果,你別推辭,這都是大家的心意。這個袋子裡是你的日常用品,這個袋子是乾淨的衣服,髒衣服我給你帶回去洗。」我看著她說:「大姐,真是謝謝你。」她笑說:「又說這麼見外的話,都是一點小忙,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說了這麼久的話,眼睛累不累?閉上眼歇會兒吧。」我點頭,眼睛看人看物像隔著層紗,極容易疲倦。

  正閉著眼和趙靜閒聊,聽見房門「砰」的一聲響。我睜開眼,周處滿臉焦急,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怔怔的看著我。我有些意外,坐起來,喊他:「周處?怎麼了?」從沒見他這樣失魂落魄過。後面幾個人上氣不接下氣的跟上來,嘴裡喊著:「周哥——」周處像才緩過神了,擺了擺手,那些人知機的退下去。趙靜立即站起來,對我笑說:「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下回再來看你。」我點頭,「好,路上小心點啊。」她對周處禮貌的點點頭,帶上房門走了。

  周處在我身邊坐下,半天沒說話。我沖他一笑,說:「你來看我嗎?」他突然抱緊我,身體似乎在顫抖,「對不起!」我連聲說:「哎呀,周處,你幹嘛?我不是沒事嗎?好端端的,照舊活蹦亂跳,人家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不要這麼激動嘛,誰不有個什麼意外呀。」他搖頭,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懊惱,徐徐的說:「夕,我似乎永遠晚到一步。」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嘶啞。我默然,隨即說:「不,周處,你來的恰是時候,我永遠都不想讓你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已經好了嗎?」他看著我,眼睛裡有疼痛,有憐惜,有自責,還有許許多多複雜難明的情緒,長久維持沉默。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門口有人敲門,低著嗓音喊:「周哥——」聲音甚急。他震了下,還是沒動。我說:「有急事吧?下回再來看我,記得給我帶好吃的。」故意抱怨說:「哪有人探病空手來的呀。」他也沒接話茬,臉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不聲不響站起來,整了整衣服,看著我說:「我走了。」打開房門總算回頭,說了句:「手機記得開機。」轉身離開。我連忙翻出許久不用的手機,早沒電了。趙靜十分細心,連充電器和插座都給我帶過來了。

  我開機,短信的聲音連續不斷的響起,才發覺字體模模糊糊,看起來十分吃力,一陣惘然。阿平提著一大堆的東西進來,喊:「木姐。」我轉頭,仍然有些呆滯,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阿平?你怎麼來了?」他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桌子上,說:「周哥說他有事,先走了,讓我來看看你。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又問:「木姐,你眼睛怎麼樣?好了沒?」我笑著點頭:「都好了,謝謝你來看我。」

  他抹著額頭上的汗,喘氣說:「那就好,你不知道,周哥知道你出事後,差點沒急瘋了,事情還沒談妥,就連夜從廣州飛回來。他現在已經在回廣州的飛機上,讓我留下來照顧你,看你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沒想到周處這段時間原來都不在北京,廣州和北京一個天南,一個地北,隔著數千里,他怎麼經的起這樣來回折騰!半晌,問:「周處為什麼去廣州?」

  他歎了口氣,說:「碰到一點麻煩,不過沒事,周哥一定會擺平的。」像是怕我擔心,立即轉開話題,說:「木姐,這是周哥特意讓我帶來的鹵鴨,你要不要嘗點?」我順著他的意思點頭,拿在手裡,一點胃口都沒有,實在吃不下去。護士來給我上藥,我說:「阿平,你也累了吧,趕緊回去休息。你也不用天天來,我有事自然打電話找你。」他點頭:「好,那我回去了。木姐,你好好養傷。」

  我對護士笑說:「你能幫我看看短信嗎?都什麼內容?我有點看不大清楚。」將手機遞給她。她說:「你眼睛連短信都看不清嗎?」我說:「有一點,像影子晃一樣,看著很累。」她翻了遍,說:「一共有九條未讀短信,其中有一條是一個叫令韋的,日期正好是端午節那天;還有兩條是叫趙靜的,有一條只有號碼,不知道是誰,估計是垃圾短信;剩下五條都是一個叫周處的人發的。」又徵詢了一下我的意見:「要一條一條打開來念給你聽嗎?」我想了想,說:「算了,不用看了,謝謝呀。」她遞還我,說:「你現在眼睛不大好,手機字體又太小,我替你將字體調到最大吧。」問我:「這樣大看的清嗎?」還細心的調成彩色的。我連聲說謝謝,點頭說:「嗯,現在差不多能看清數字了。」

  她見我垂頭喪氣,悶悶不樂,安慰我:「木小姐,你現在剛做完手術,能看清這些已經很好了,再養一段時間,視力還會恢復一些,別急,慢慢來。」我「嗯」一聲,說:「是呀,比起你上次提到的那個學生,我不知道多麼幸運。」我抬頭問她:「你說我還能看書寫字看電視嗎?」她笑說:「現在當然還不能,不過眼睛需要慢慢恢復,好好調養個一年半載,肯定能。」她收拾東西,告訴我:「明天還得做一下視力測定,鄭醫生說要針對具體情況給你做恢復性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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