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的妻,放了我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我突然恨起了谷平。不管是什麼人,做事情都應該善始善終,不能始亂終棄。谷平即使真要跟我離婚,也應該先做通我的思想工作,讓我在情感上接受。他不該不負責任地玩失蹤,還向法院起訴要求跟我離婚。

  我也可能一輩子都接受不了。那他也不能就這麼扔下我不管。他應該耐心一些,畢竟我照顧了他那麼多年,勞苦功高。我這輩子想不通,他可以考慮來生再圓他的夢。如果來生我還想不通,那就再等來生。人世輪回,生生不息,何苦非要在哪一輩子圓夢?樂觀一點想,我也許將來會比他先死,我比他大兩歲。等把我安葬後,他再圓夢不遲。當然,我會在臨死前叮囑穀穗,將來一定把我和你爸安葬在一起。谷穗是個聽話的孩子,雖然思想新潮,也不會無視生他養他的媽媽,臨死前的最後囑託。谷平去找他愛的那個女人,如果那個女人還活著的話。可以和她轟轟烈烈地愛一場。之後,再跟我合葬。

  谷平如果先死呢?他到死都會怨恨我,恨我拖累他一生。臨死前,他說不定會偷偷安排穀穗:千萬別把我和你媽安葬到一起。穀穗會奇怪地問:「那把您安葬到哪裡呢?」他會說:「不用安葬,你把我的骨灰寄給一個人,地址姓名在我的日記本裡寫著,日記本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櫃裡。」不對,這時候谷平應該已經退休,沒有了辦公室。應該是這樣的:「我在銀行有一個保險櫃,保險櫃的鑰匙找你老于伯伯要。你按照日記本上的姓名和地址,把我的骨灰寄給她。」得到兒子肯定的答覆,他嘴角蕩起欣慰的笑意,生不能圓夢,死也要合葬。這離奇的情節可不是我編的,有前車之鑒,電影《廊橋遺夢》中的男主人翁不就是這樣嗎?死後把骨灰寄給生前愛的女人,期待來生與她雙棲雙飛。

  我會阻止穀穗這麼做。谷穗為了他爸爸的遺願,會跟我鬧翻。穀穗是八零後的年輕人,思想開放,喜歡讓愛做主。沒準兒,他跟我鬥的同時,心裡還覺得他爸爸浪漫,譜寫一曲愛情絕唱。

  這麼說,不能讓谷平死在我前面。也不能讓他死在我後面。我先死了,他跟別的女人發生感情,我在墳墓裡也會痛苦。痛苦可以忍受,他萬一像老房子著火,要跟那女人修成正果,登記結婚,死後自然也合葬到一起。

  只有一個辦法,我和谷平一起死。先看著他死,我也緊跟著死去。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當年的出生,我們無可選擇。我們卻可以選擇在哪一天死去。谷平是一個硬漢,不屑于自殺殉情。我可以替他選擇。當初結婚,不就是我替他選擇的嗎?還有哪一年生孩子,讓他讀碩士,他穿的每一件衣服,每天吃的飯,哪一樣不是我替他選擇的?

  我想的太遠了。現在還沒到考慮死亡的地步。我還有希望找到谷平,只要能找到他,我就能說服他,向法院撤訴。我們像過去一樣,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上。當然,我去他單位那天情緒失控,給他造成很不好的影響。督察處的李處長不已經說了嗎?領導給他放假,讓他調整好狀態,再回到單位繼續上班。後果並不嚴重,至少還可以挽回。加上我誠懇地道歉,低聲下氣地賠罪,他還有什麼理由離婚?

  我需要找到他,給他送上個臺階,讓他順著這臺階下來,回到原來的生活中。谷平是要面子的,他選擇失蹤,就是要讓我找他,懇求他回來,幫他重新樹立尊嚴。單位的人知道我的做法,也就理解了,我太愛他,導致多疑,無端傷害了他。督察處和審計局也都審察過,他沒有任何問題,為政清廉,作風正派。如果不是我那麼鬧,督察處和審計局怎麼可能去調查他?不調查他,領導和下屬又怎麼知道他的清正廉潔?

  這年頭魚目混珠,連處女膜都能修補,誰會相信你是好人?谷平喜歡哲學,他懂得辯證法。所以他會辯證地看問題,原諒我的多疑和衝動。我又給了他臺階,他及時地下來,我們的感情雖不會再升溫,也不會再往下滑,還能滑到哪裡去?

  孔子說五十知天命。我已經是知天命之年。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和谷平誰也別離開誰,不要做無謂的掙扎,浪費力氣。平靜溫和地相守,終老一生。至於能不能同一天死去,只要他不跟我離婚,看在我給他製造了那麼多痛苦的份上,我願意做出讓步,允許他在我死後跟他愛的女人轟轟烈烈地愛一場。他不是喜歡發乎情止於禮嗎?愛後再禮貌體面地終止。死後還跟我合葬。

  如果谷平死在我前面,他就沒有了圓夢的機會。那也不能怪我,只能怪他命不好,或者怪他跟他愛的那個女人沒有緣分。緣分天註定,不是我高玉美不成全他們,是上天不成全他們。雖然沒得到愛情,谷平生前正大光明,死後也受人尊敬。他也應該滿足了。人應該知足,谷平應該知足,我也應該知足。就這麼著吧。

  谷平父母的通話單很簡短,沒有多少往來的電話。我很快就找到一個可疑的號碼,是外地的,而且只打一次。等不及回家,我用手機撥打那個電話,是一個中年女人接的,她說她是黃山腳下的一家招待所。

  27

  來到黃山腳下的那家招待所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這是我算好的時間。如果我白天到,谷平會勸我走,我堅持不走,他會幫我到其他賓館登記房間。現在天已經晚了,他至少不能再趕我走。

  看見谷平的時候,他正坐在房間裡看書,一邊看書一邊吃泡面。房間很小,但是很溫馨,帶衛生間和陽臺,谷平善於營造環境。谷平看見我,自然吃了一驚,但他很快就對我熟視無睹,好像我們倆在家裡一樣。我找個地方坐下,看著他。

  「我接到法院的傳票了。」我說。

  他從喉嚨裡嗯了一聲,把最後一口泡面吃完,起身走出房間,把盛泡面的紙盒扔進院子裡的垃圾筒。房間裡就有垃圾筒,谷平是個講究的人,不想讓它在屋子裡散發速食麵的味道。

  「你們單位督查處的李處長,還有審計局一個姓張的同志,委託我找你,並且轉告你,你們領導不准你辭職,就當給你放假,讓你調整好狀態儘快回去上班。」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和態度。在黃山腳下的這家小招待所,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把自己埋在書堆裡,床上堆的都是書和資料。他是一個莘莘學子,誰在這樣的人面前,都容易自覺地跟他談正事兒。

  他沒有任何反應。難道他沒聽懂我的話?現在每個單位都人才濟濟,競爭激烈。他已經遞交了辭職報告,領導肯給他反悔的機會,多麼難得!領導對他這麼好,他應該有所表示。還有我,我千里迢迢,找到這黃山腳下,只為了送個體面的臺階給他,他難道不該儘快下來,感念我的好?

  「谷平,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我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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