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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岳子行送任紫月出宏譽大廈時,任紫月說,謝謝岳哥,做成了我的傭金全歸你。嶽子行說,我一分錢不要,這個忙如果幫成了,就算還你那套衣服錢了。任紫月莞爾一笑,眼望嶽子行欲言又止。嶽子行知道她的心思,趕緊岔開話題說,你放心,我會盯緊這張保單的,別的保險公司來人我一律亂棒打走。

  嶽子行一下班就匆匆回家睡覺。這些日子他被一堆爛事兒搞得人困馬乏,再不休息就要散架了。他酣睡到八點多時被馮箏推醒,說他的手機在響。他最近晚上不關機了,不再害怕譚璐打攪,甚至還默默地期盼她的電話和短信。

  嶽子行迷迷糊糊接聽手機,竟是任紫月打來的。她可憐兮兮地說,岳哥,我這兒停電了,門鎖也壞了,我好害怕。岳子行說,欣然呢?任紫月說,欣然這幾天都在朱哥家住。岳子行記下任紫月的地址,洗了把臉就要出門。馮箏說,飯都沒吃就走,瘋了你?岳子行說,朱旗那邊有點兒急事兒,我去去就回來。

  岳子行打車趕到任紫月在高爾基路附近的租屋時,她正在樓門洞口等他。嶽子行用打火機照明,和她一起上樓進屋。一室一廳的小屋裡黑漆漆的,點上蠟燭也沒亮多少。任紫月說,門鎖壞了鎖不上,房東總不來修,晚上只好用桌子頂門。今晚停電,欣然又不在,我怕得要命。嶽子行用手機打126呼了"修鎖",不大會兒樓下傳來摩托車聲,一個背著工具包的小夥子奔上來,就著燭光把鎖修好,收了嶽子行的三十元錢後離去。

  只有十平方米的小屋裡擺了兩張床。岳子行坐在欣然的空床上,心想這丫頭這麼早就住進朱旗的山寨不是件好事兒。任紫月給嶽子行倒了杯水說,昨天的水,不熱了,今天停電也沒燒。說完坐到自己的床上。岳子行邊喝水邊打量燭影裡的任紫月,發現她靜如閑雲羞似嬌花,心旌不自覺地搖盪了一下。他放下杯子起身說,我該走了,門鎖已修好,特種兵來了都打不開,你放心睡吧。任紫月忙說,我又不吃人,說會兒話也不行嗎?嶽子行嘿嘿一笑,重又坐下。任紫月洗了幾個桃子端上來,兩人邊吃桃子邊聊天。岳子行越看任紫月越像當年的馮箏。那時候,馮箏只捨得買便宜的水果吃,比如桃子,說它又好吃又養人。

  聊了一會兒,任紫月忽然問,岳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嶽子行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啥樣的。任紫月說,騙人。嶽子行說,我真的不知道。任紫月說,那你給我講講你的戀愛故事。嶽子行說,我挺壞的,談過十好幾個,你想聽哪一個?任紫月說,你講什麼,我聽什麼。

  於是嶽子行就給任紫月講他曾經的愛情。他講他的朦朧初戀,講那個高中時代遭遇的江南水鄉般清麗恬靜的女孩。和芸芸眾生千千萬萬個初戀一樣,它最終只變成了一個記憶,珍藏在心底的某個深處,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初戀女孩給岳子行的心靈打上了烙印,這個烙印成了他後來尋找愛情的重要路標。他講他的大學之戀,講那個小巧玲瓏的江西女孩。後來她跟一個化學系的男孩走了,把他的一封幾千字的乞求信無情地摔在路邊。他蹲在街頭燒了那封長信,像為死去的愛情燒掉一遝紙錢。他講他在認識譚璐之前處過的兩個女友。前一個是會計,正經得像個中世紀的歐洲修女,在她身上很難做出難度係數大點兒的動作。後一個是酒店秘書,活潑得讓人眼花繚亂。這幾次愛情都很平淡,沒留下什麼美好印象,也沒留下陰影和創傷。

  任紫月一直在默默地聽,聽到嶽子行閉口不講了才問,後來呢?嶽子行說,後來的我不想講。任子月說,我最想知道後來的事情,嫂子,譚姐……其實,我聽說過你們的故事,也知道你心裡的苦和痛。嶽子行說,你小孩兒丫丫的別亂說,我心裡沒什麼苦也沒什麼痛。任紫月不再吱聲,低眉順眼地擺弄自己的手指。昏黃的燭光從柔弱的燭焰裡擴散開來,灑在男人和女孩身上,浪漫而傷感。

  兩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任紫月忽然呀了一聲,翻出一包三五給嶽子行說,剛才下樓買的,咋給忘了呢。嶽子行說,我沒帶煙,你要讓抽我就抽了。說罷打開煙盒點燃一支,抽得心裡暖洋洋的。任紫月說,岳哥不用跟我客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嶽子行沒說話,飛快地把一支煙抽完,然後徐徐說道,既然你想聽,我就再講兩句……當我遇到你譚姐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什麼是愛情。她是一座山峰,登頂之後才發現過去的愛情山峰是多麼蒼白渺小。

  任紫月問,那嫂子是座什麼樣的山峰?

  嶽子行臉上掠過一絲惶恐。他顯然沒料到任紫月會這麼問,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答案。他噎了一會兒說,更正一下,免得你說我撒謊,我心裡不是沒痛,而是麻木得感覺不到痛了。

  任紫月說,你說我小孩兒丫丫,其實我什麼都知道……女人視愛情為生命,而男人把愛情當風景,女人一生只會真愛一個人,而男人卻能愛好多個。所以女人會痛到死,而男人會忘記痛……我有個問題,岳哥聽了不要生氣。你是不是還想尋找和攀登更高的山峰?

  任紫月的話把嶽子行驚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這樣一個黃毛丫頭見地會如此深刻。任紫月接著說,岳哥,我雖然小,可我也愛過,也痛過……說完,兩行清淚從鏡片下麵滑落下來。

  嶽子行很想抱一抱她,像哄小妹妹那樣把她哄好,可他一動沒動。任紫月擦乾眼淚說,讓岳哥看笑話了。嶽子行說,我那晚在海邊崖頂哭,不也讓你看笑話了嗎?任紫月說,我不是也陪你哭了嗎?哪敢笑話。

  又是一陣沉默。任紫月說,岳哥,你打算怎麼辦?會一直這樣過下去,還是專心和嫂子過日子,還是……離開嫂子和譚姐一起生活?嶽子行說,你說的那三條路我可能都不會走。任紫月很驚訝,半晌才問,岳哥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嶽子行苦笑道,唉,愛情早晚都會死的,只不過在婚姻裡死得快些。湊合著過是折磨死,離婚是安樂死。但安樂死太難,誰實施誰就是殺人兇手。我害怕當兇手,所以才拖到今天。

  岳子行的話讓任紫月感到恐懼和窒息。她訥訥地問,那你現在決定當兇手了?岳子行沒有回答,任紫月一臉遺憾地說,網上把《單身情歌》的一句歌詞改成了"結婚的人那麼多,快樂的沒有幾個"。真的是這樣嗎?嶽子行說,我如果說是,你會信嗎?任紫月說,我不信,可又搞不懂為什麼那麼多人離婚,那麼多人出去找情人。

  嶽子行沉聲說道,你還小,最好別信。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同樣的疑惑,可惜到現在都找不到答案。我上小學時看過一本叫《瑞典火柴》的小人書,後來才知道是由契訶夫小說改編的。它表面上是個偵探故事,其實講述了一段婚外戀情。當時我就弄不明白,員警分局長的妻子彼德羅芙娜怎麼能跟別人睡覺呢?這個問題整整困惑了我二十多年,至今無解。也許,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

  桌上的蠟燭已經燒了一半,燭焰開始不安分地跳動。嶽子行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就起身告辭。任紫月緊張地站起來,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一言不發。嶽子行走過陰暗的門廳,到門邊摸索著門鎖。任紫月猛地從後面抱住他,似在哀求和挽留。嶽子行恍然覺得她就是當年的馮箏,一動不動地說,聽話,把手鬆開。任紫月摟得更死,臉也緊貼在他的後背上。嶽子行說,別忘了把門反鎖。說完,用力掰開她的雙臂,擰身開門出去,又"哐"地把門關上。

  嶽子行的離婚念頭一天比一天強烈。他想離婚不是為了某個女人,也沒做好離婚以後的生活打算,只是覺得日子過得實在沒意思、沒價值、沒盼頭,再過下去他會悶死、屈死、氣死。然而對他來說,提出離婚是件殺人的買賣,他無論如何都鼓不起勇氣向馮箏舉起屠刀。他也曾試過和馮箏修好,可他心裡有一個魔鬼,老是唆使他遠離馮箏,使他的努力變成徒勞。他聽從了劉大昆的建議,決定哪怕明晨離婚,今晚也要衝馮箏微笑。可是,他一進家門就煩,一見馮箏就煩,哭的心都有,怎麼能笑出來呢?他就像一個重病號,活活不好,死

  死不了,難受得想撞牆。在婚姻的旅途上,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連得過且過的耐心都沒有了。

  今早上班前,兩口子又發生了口角。嶽子行換了條褲子,可前面的拉鍊怎麼都拉不到根兒,再換一條,襠又太緊,氣得他把兩條褲子甩得老遠。馮箏問怎麼了,他說一百條褲子怎麼沒有一條合適的。馮箏說看你現在胖成啥樣了。他說就好像你沒胖似的。馮箏說我胖是生孩子生的你胖是懶的。他說楊瀾和林青霞都生孩子了咋沒胖成你這樣呢。馮箏說你有本事去找楊瀾和林青霞呀。他說大清早的你吵架有癮呀。馮箏說你別賊喊捉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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